第60章 寝衣

凌七剑眉皱起，难得严肃地看着小满道:“他们说的不对。”

“不止他们，许多人家都这样想，尤其家里穷的，根本不会让女儿碰除了锅碗瓢盆之外的东西。其实我能理解，毕竟女儿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了，哪家有闲钱给别人养出个状元？”

小满半开玩笑的话里夹杂这隐隐不甘与失落，凌七一时不知如何安慰，但有一件事他能确定

“你年岁渐长，该学着识文断字。今天回来我就和你阿姐商量，送你去村里的私塾。”

他态度坚决，这事儿已然板上钉钉。

小满心中酸涩，除了道谢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你们不必如此……阿姐和你都对我很好，我已经很知足了。以后还要养活一个小娃娃，得多存些银钱。”

她不是得寸进尺的人，无法坦然享受凌七和瑟瑟对自己的好，更何况这些好是她的身生父母都不曾给她的。

凌七背上弓箭，淡然道:“此事我已经决定了，不会更改。银钱的事儿你不必担心，我和你阿姐自有打算。”

他爱屋及乌，把小满当成瑟瑟的妹妹对待，自不会因为几个钱就让她成为睁眼瞎。

“走吧，去后山。”

“哦！”小满擦擦泪，抬脚小跑着跟上他。

等瑟瑟睡醒一推门，院里安安静静倒是让她十分不习惯。

好在她看到了凌七留的字条，明白小满这是玩心大发随凌七上山了，便稍稍放下了心。

上午天色正好，暖阳不燥。反正闲来无事，她直从屋里搬来凳子坐回院儿中做活儿。

这新料子还是从市集买回来的，柔软贴身，做寝衣再合适不过。瑟瑟对着太阳穿针引线，觉得自己十分贤惠。可惜不出片刻便被一手的针眼儿疼得认清自己。

“啧，这怎么越缝越小……太难了。”

她一鼓作气，遂而放弃。

不是她想食言，只是这寝衣她实在做不来，想必凌七也不想高高兴兴提着猎物回家，一开门就看到一具流干了血的女尸捧着衣服直愣愣对坐在门欢迎他。

难啊难啊，她正要收了针线回房，忽然听到大门被人敲响。

她隔着门问:“是谁啊？”

“妹子，是我！”胡婶子洪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瑟瑟一开门，立即被来人塞了满满一筐鸡蛋。

“没吵到你吧妹子，”胡婶子随她到石桌边坐下，碎碎念道:“我今儿去溪边浣衣，正巧碰见你男人带小满上山。他跟我说你一个人在家怕万一你有事儿身边没人陪，还请我来看看你。”

“咳咳，”瑟瑟有些难为情道:“我这么大个人，哪里还要人陪着。”

胡婶子打趣，“你是个大人没错，可你肚里还有个娃儿，他怎会不担心？”

她看瑟瑟脸红便住了口，又瞥到凳子上那堆没来得及收的布料，“妹子，你方才是在做衣服啊？”

制衣这事儿她擅长，眼下正好能帮上忙。

“婶子你别看，我只是随便做着玩儿的……”

瑟瑟还没来得及说完，胡婶子便直接拿起那件未成形的“寝衣”夸赞:“不错呀，你这肚兜做得像模像样的，只是大了些，孩子可穿不下。”

“哈哈……”

瑟瑟心虚地点头附和，“是有些大了，我再改改就好。”

“欸？”胡婶子眼尖，一下便看到那“肚兜”上锈了字。

“林？”她好奇追问，“这上面绣的林字是你的姓？”

“不是，我没有姓氏。”

“别逗了妹子，人咋可能没姓？你爹姓什么你不就姓什么吗。”

瑟瑟沉默一瞬，平和地解释道:“我有记忆以来便没见过爹娘，所以才不清楚自己姓什么。”

她并非一直都是有名无姓的，曾经给她起这个名字的人也送了她一个姓氏，和他一样的姓氏。那是她第一次被连名带姓的提起，可惜……

胡婶子的笑僵在脸上，原来看似幸福得瑟瑟也是个可怜人。一想到自己竟心直口快揭了人家伤疤，胡婶子便恨不得伸手照着自己这张嘴狠狠来两下。

“是婶子多话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没关系婶子，这么多年过去我也习惯了。”瑟瑟拿过布料摩挲这绣字，耐心说:“这个林字是我男人的本姓，其实我是想为他做一件寝衣，可手却太笨做不好。”

胡婶子大方一笑，“这算什么，我帮你做不就成了，保准又快又好。”

“这怎么好意思，况且这贴身衣物还是得我亲力亲为才显得用心呀。”

瑟瑟这话说的诚恳，胡婶子思索片刻后坐在靠近瑟瑟的凳子上，帮她将布料平铺到桌上。

“既然你有这份儿心，我便在坐一边教你，你若有哪里不会随时问我就是。”

“太好了，多谢婶子。”

瑟瑟有了她这个“师傅”也不担心做不好了，挽起袖子就上手剪裁。她悟性高，加上胡婶子时不时的点拨，倒也真做得有模有样。

直到日落西山，瑟瑟捧着做工精细的成衣还有些恍惚。

若是把这寝衣拿给几个时辰前的瑟瑟看，她一定不会相信这竟出自她手。可她真的做成了，还得到了胡婶子情真意切的肯定:

“啧啧啧，这型儿的确不错，线脚也扎实。头一回儿做成这样已然很好了，想当年我第一回做可比你差多了。那针尖———用你张叔的话说，都能插秧了！”

想到往事胡婶子会心一笑，神色有几分落寞。

闲聊时，惹人从她口中听过张叔，他是以前是村里有名的大夫，精通药理，专治疑难杂症，也是与胡婶子年少成亲的丈夫。他们二人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为夫妻，后相互扶持渐渐日久生情，也是段难得的良缘。

可惜天不遂人愿，一年张叔采药不慎跌落崖底，被村里人找到时已经奄奄一息，还没来得及抬进家门便死了。

胡婶子也是个痴情人，悲痛过后就立誓绝不改嫁，守寡多年以全夫妻恩情。

试问世间有几人能凭着过往的情谊孤身多年，更何况她一女子还要面对众口纷纷，其中的酸苦恐怕只有胡婶子本人才清楚。

瑟瑟敬佩她的忠贞深情，不忍惹她多思，赶忙打岔。

“明明是婶子教得好，把我这块儿璞玉琢磨成器了。你今晚可别急着回家，等凌七回来和我们一起吃了晚饭再走！”

“行啊，”胡婶子笑吟吟回道:“那可真热闹了，我倒要尝尝你的手艺。”

“婶子……我家是凌七做饭的，他手艺比较好，我只能打打下手。”

胡婶子眼瞪得溜圆，“不得了了妹子，你可真是有福之人，找了个能干的好男人。”

“哈哈……”

瑟瑟干笑两声，想起之前自己铁了心要把凌七这个上得厅堂下得了厨房的居家好男人赶走就有些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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