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雪落无声

他抬手抚上脸颊，指尖触到滚烫的印记，心口却像是被那掌风震得发闷，那颗不属于他的心脏正剧烈地跳动着，带着一种陌生的钝痛。

瑟瑟甩完那巴掌，自己的手也在微微发颤。她看着裴昭脸上的红痕，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旋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她猛地收回手，藏在狐皮大氅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你打我。"裴昭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近乎茫然的沙哑。

"打你又如何？"瑟瑟抬眸，眼底淬着冰，"裴昭，你的罪孽永远无法洗清。”

“你该庆幸，师兄的心在你体内，我不能下手伤它。”

“是吗，”裴昭直直看着她，“可我宁愿不要他这颗心。”

瑟瑟轻嗤一声，显然是不信的。没有景鹤的心他早就死了，哪还有如今风光无限的左都尉？

裴昭看出她的态度，苦笑，“我总在想，如果一个人换了心，那还是那个人吗？如果我不再是裴昭，那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是裴府的新家主，景国的英雄，苟活的罪人。”

瑟瑟吐出一口气，轻盈的白烟裹挟她的话语散入天际，“放我走吧，裴昭。我不想与你互相折磨了。”

对裴昭，景鹤始终心中有夺爱之恨。这看似牺牲怜悯的奉献不仅能让瑟瑟永生永世记住他，更能让裴昭痛苦，想必他在九泉之下都是笑着的。

裴昭看着她眼底的决绝，喉结滚动着，忽然问："你是不是早就想走了？"

瑟瑟沉默片刻，竟点了点头："是。"

"为什么？"裴昭追问，心头的不安越来越浓。

瑟瑟终于抬眼看向他，目光平静得近乎残忍："因为我活不了多久了。"

裴昭如遭雷击，猛地怔住。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往前逼近一步："你说什么？"

"我说，我中了毒。"瑟瑟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字字扎进裴昭的心里，"回府时我服了毒，太医看过，说无解，最多还有半年光景。"

"不可能！"裴昭失声反驳，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太医怎么没告诉我？你别怕，一定有办法的，我再去寻一株莲草......"

"不必了。"瑟瑟的语气很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那毒是春桃下的，乌头，无药可解。我早已看开了，与其在府里等死，不如出去走走，好过与你四目相对，也算没白活一场。"

裴昭僵在原地，背对着她，肩膀微微颤抖。他一直以为，只要他弥补，只要他守在她身边，总有一天能焐热她的心。可现在看来，他连赎罪的时间都没有了。

"我陪你去。"裴昭猛地转过身，眸子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你想去江南也好，塞北也罢，我都陪你。我奏请陛下辞官，我们离开京城，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我陪着你......"

"不必了。"瑟瑟打断他的话，语气坚决，"裴昭，你听不懂吗？我不想再见到你。"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眼底的痛苦，心中没有半分快意，只有一片荒芜的疲惫:“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走，不想再被你纠缠。"

裴昭的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被她眼中的死寂堵住。他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那些被他亲手毁掉的人和事，像一道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永远无法逾越。

"可你......"他终究还是放不下，声音带着哀求，"你一个人......"

"我不是一个人。"瑟瑟道，"扶芳会陪我。还有被调到别处的白菱与青禾，请你日后多多照料。"

裴昭看着她，忽然意识到，她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今日若非他闯进来，或许天亮时，临霜阁就已人去楼空。

雪还在下，落在两人肩头，带来刺骨的寒意。裴昭看着瑟瑟单薄的身影，忽然想起她刚入府时生动明媚的模样。

"为什么不早说？"他低声问，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瑟瑟沉默了片刻，道："告诉你，又能如何？让你再用黄粱梦骗我一次，让我在虚假的希望里死去吗？"

裴昭的心像被冰水浇透，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瑟瑟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终是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师兄一生向佛，最是心软。他不希望我为了报仇，连自己最后的日子都过不安稳。"

这个认知像一根毒刺，扎在她心头。她恨裴昭，却又不能真的对拥有师兄心脏的人下死手。

"所以，我不杀你。"瑟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最终的判决，"但你也别再找我。"

她看着裴昭苍白的脸，继续道："你若真的想赎罪，想弥补，就留在俞城，守着裴府，守着游儿。把她好好养大，教她读书识字，教她明辨是非，别让她再像我一样，被人轻易欺骗。"

提起女儿，裴昭艰涩追问:"她是我们的孩子，我当然会好好待她。可你，不想再见她了吗？"

瑟瑟的眼圈微微泛红，却强忍着没有落泪："不见也好。她记着我，只会徒增烦恼。让她忘了我，做个无忧无虑的裴府小姐，才是最好的。"

说完，她转身就要回房。

"瑟瑟！"裴昭忍不住叫住她。

瑟瑟没有回头，只是停在原地，等着他的下文。

裴昭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沙哑的承诺："我答应你。"

瑟瑟的身影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推门而入，厚重的木门在他面前缓缓合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裴昭站在雪中，直到那扇门再也没有一丝缝隙，才缓缓蹲下身，将脸埋进掌心。雪落在他的发间、肩头，融化成冰冷的水，渗入骨髓。

他本想无耻地将人留住，可半年光景转瞬即逝，瑟瑟宁愿坐牢般在临霜阁熬死也不想见他，他不如顺着她一次，

放她自由，哪怕代价是永不再见。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雪，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裴昭在雪中站了很久，直到浑身冻得僵硬，才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地离开临霜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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