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乞丐
凌七的身子慢慢好转着，可有些事，终究瞒不住。
他看出瑟瑟的脸色一日比一日差，次次询问，却次次被爱人搪塞过去。
知情的扶芳也被瑟瑟下令不许开口，又不愿对着凌七那张苦兮兮的脸，只好躲到大门外晒被子。
她刚把晒暖的褥子收进竹筐，就见墙根下蜷着个黑影。那黑影却缩成一团，破棉袄上结着层黑垢，头发像团乱麻，唯有一双眼睛明亮透彻，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竹筐。
“姑娘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扶芳往后缩了缩脚，这才看清那人是个讨饭的乞丐，虽浑身脏污，脊梁却挺得笔直。
她正犹豫着，屋里传来瑟瑟的呼唤声，扶芳咬了咬唇，转身进了院：“我去问问我家阿姐，你在这儿等会儿吧。”
瑟瑟刚给凌七换完药，两人各怀心事，又倔强着沉默着，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扶芳站在门口，“外面是个老乞丐，瞧着怪可怜的。”
瑟瑟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老人家一路乞讨不容易，把灶上温着的馒头拿两个给他吧，还有昨儿剩的腊肉也装上。”
扶芳应着去了，转回来时手里多了个油纸包。老乞丐接过时，枯瘦的手指在油纸上捏了捏，却只从中拣出两个冷硬的馒头，把裹着腊肉的油纸推回来：“老骨头了，吃不得荤腥。”
他啃着馒头往院里探了探，目光撞进刚走到门口的瑟瑟身上，忽然顿住了。嘴里的馒头还在嚼，眼睛却直勾勾的，像见了什么稀世珍宝。
“姑娘……”他咽下嘴里的东西，声音发颤，“瞧着面善得很。”
瑟瑟拢了拢衣襟，院里的风还带着凉意：“老伯说笑了。”
老乞丐却摇着头笑，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菊花：“错不了，错不了。姑娘生得好模样，只是……”他话锋一转，有些遗憾道，“只是病气缠身，恐不久于人世。”
话音刚落，房门“吱呀”响了一声。瑟瑟猛地回头，见凌七正坐在轮椅上，手紧紧抓着扶手，指节泛白。他不知在那站了多久，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下颌紧绷，极力克制着情绪。
瑟瑟的嘴唇动了动，想喊他，却发不出声音。凌七轻轻转了转轮椅，车轮碾过石子，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没回头，就那么慢慢挪进了屋，门被风带上，发出声闷响。
“哟，怕不是我说错话了？”老乞丐嘿嘿笑起来，露出豁了口的牙床。
“老伯若是渴了，进屋喝碗水吧。”她转身往灶房走，并无被人揭穿的神色。
老乞丐坐在灶门前的矮凳上，捧着粗瓷碗咕咚咕咚喝水，眼睛却不住地瞟瑟瑟。她正低头往炉子里添炭，侧脸在火光里明明灭灭，鬓角有缕碎发垂着，像极了枝头将落未落的花瓣。
“姑娘可信轮回？”老乞丐抹了把嘴，忽然问道。扶芳刚端着碟咸菜进来，闻言脚步一顿。
瑟瑟把火钳往炉边一放，清脆的响声里带着点自嘲：“从前或许信的，现下可说不准了。”
“这你就不懂了。”老乞丐放下碗，直起身来，那双亮眼睛在她脸上转了个圈，“老叫花子会算前世今生，不要钱，给碗清茶喝就行，姑娘要不要听听？”
扶芳在一旁拽了拽瑟瑟的衣角，眼里满是好奇。瑟瑟看着老乞丐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忽然笑了：“那就请老伯说说，我前世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乞丐却要了她的左手，枯瘦的手指顺着掌纹滑动，眉头皱起。
他眯着眼看那纵横的掌纹，忽然“咦”了一声：“怪哉，怪哉。”
“怎么了？”扶芳忍不住追问。
“姑娘前世不是人哟。”老乞丐慢悠悠地说，目光飘向窗外，沉吟片刻说，“是株梨花，长在寺庙里的白梨。”
他说那年春天，有群半大的孩子在庙前嬉闹，不知是谁扔了块石头，正打在花枝上，一朵刚开得正好的梨花簌簌落下来，掉在草丛里。孩子们哄笑着跑了，恰逢个心善的年轻香客进来上香，见那落花沾了泥，弯腰拾起来，用帕子细细擦了，插进佛前的净瓶里。
“那梨花沾了佛前香火，竟慢慢有了灵性。”老乞丐的声音低下来，缓缓而谈，“它日日望着那公子的背影，把他当成了恩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报答他。”
瑟瑟的指尖微动，炉子里的炭噼啪响了一声，火星子溅在地上，很快灭了。
扶芳听得有些入迷，不由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那公子再没来过。”
老乞丐叹了口气，“梨花成了精，想去找他，却认错了人。她附在个眉眼有几分相似的书生身边，跟了他半生才认出那书生并非恩人。”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瑟瑟脸上，带着点怜悯：“等她明白过来，真正的恩人早就入了轮回。梨花悔不当初，便在佛前许愿，用自己一身修为换了一世相守的缘分。”
扶芳听得张大了嘴，手里的碟子差点脱手。
瑟瑟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老乞丐斟茶，她触到壶壁的凉意，才觉出自己手心全是汗：“老伯编故事的本事倒比说书先生还强，可惜我不信前世今生，不然可真要当真了。”
老乞丐嘿嘿笑，没接话。扶芳却按捺不住，凑过去问：“那若是……若是我阿姐真是那梨花，她这一世可还了香客的恩情？”
老乞丐端着茶碗，吹了吹浮沫，笑而不语。
“那下一世呢？”见他不答，扶芳转而问，“梨花下一世会怎么样？”
“谁知道呢。”他呷了口茶，声音淡得像风，“或许就变回枝头上的花，安安稳稳开一季，落了，也就算了。”
说罢他放下茶碗，抓起墙角的木杖，慢悠悠往门口挪。经过瑟瑟身边时，他忽然停下脚步，深深看了她一眼。
“走了。”他丢下两个字，身影晃了晃，就消失在门外，仿佛从未出现过。
扶芳愣了半晌，才喃喃道：“这老乞丐，真是个怪人啊。”
房门又开了，凌七的轮椅停在门边。瑟瑟走过去，蹲在他轮椅边，抬头看他：“方才那老乞丐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凌七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没往心里去。”
“那就好，”瑟瑟笑了，“今日天气很好，我陪你去河边走一走吧……我有话要和你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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