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易容
秋凉如水,月亮挂在梧桐树尖,街上已经没人了,只剩下街角一处早就应该打烊的茶铺里还有一桌客人,是两个男子。
夜已深了,老板娘却不着急撵人,她倚在柜台上托腮看着仅剩的客人。
主要是在看其中一位戴着黑纱帷帽的男子,她虽然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是能感觉到他举止儒雅,气度沉稳。
她见他伸向茶壶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具有力量感却又不粗壮,随着握起茶壶的动作、手背上的筋骨微微显露痕迹,显得精致且优雅。
光是瞧这一只手,便不由得让人想入非非,隔着帷帽就开始勾勒其眉眼,恨不能一睹为快。
不知是不是老板娘的目光太直白,让与他同行的另一位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少年有些不安,常常往门外看去。
“黎灿,静静神。”
黎灿收回视线,压低声音说道:“我是担心……诶,她来了。”
黎灿话音未落,温澜就迈进了茶铺。
她没有看向黎灿,而是搓着手对老板娘说:“天有些冷,老板,是否能讨一杯热水?”
老板娘不欲将视线收回,又瞥见温澜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旧衣服,当即不愿意给她热水,不耐烦地挥手撵人。
这时,那位戴着帷帽的男子说:“老板娘,一杯热水而已,我出银子。”
老板娘紧忙换上笑脸,给温澜倒水。
温澜眼神凝滞一刹,不动声色地掩饰过去,双手接过热水。
帷帽男子放下一锭银子后,起身要走。黎灿却没有动,帷帽男子停下脚步,两指略带力道地点在桌上,示意黎灿跟上,黎灿无奈的随行而去。
路过温澜时,温澜对二人道谢,然后她坐在铺中喝完一大碗热水后才转身离开。
老板娘立刻关门灭灯。
当铺子里最后一点烛光消失时,街上也陷入到黑暗中。
黎灿迫不及待的跳出来,跟温澜抱怨道:“组长,咱俩今早不是见过了吗?你俩又何必还对暗号,又是要水、又是给银子的……怎么了?”
温澜神情淡漠地看向黎灿,一言不发就打断了他的话。
温澜认为,身为细作,应该随时保持自身是一张白纸,不仅什么都不能被人看透,还能随时染色变成其他身份。
所以她在不扮演假身份的时候,一直习惯面无表情,借此弱化她自己本身的性格、情绪、还有感情。
而就是这面无表情的神色,让黎灿觉得脊背发寒,心生畏惧。
“我、我怎么了?您为何这样看我?”
温澜不语,略有失望的挪开视线。
为了调查定远侯府一案,特意成立了一个临时小组,温澜是组长,黎灿便是她的组员,还有另外两个组员尚未入京。
黎灿在大嬴的身份是从九品的大理寺录事,身份不算低,可他身为献玉者的色级是倒数第二级的韶粉色级。
温澜曾想过黎灿能力不行,未料,竟是宛若新手一般。
她没再理黎灿,转身看向戴着帷帽的男子,作揖道:“火荆色级献玉者寻棠有礼,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寻组长客气。”
温澜听到熟悉的声音,刚才在茶铺里一闪而过的疑心被印证,略带怒意地抬起眼神望向那看不透的黑纱之中。
“敝姓林,是定远侯府一案的督察,这五天会监察您任务的调查程度。除此以外,关于荀应淮死亡一案,也有些线索可以提供给您。”
温澜暗暗吸入一口气,她想不明白,从昨夜起体温一路变凉、今晨连脉搏都弱了的人,是怎么站在她面前云淡风轻的介绍自己的。
她拼了命的耗损内力在赶路途中保住他一条命,不是为了让他把身体不当回事、肆意糟蹋的。
她把手缩在袖子里攥紧,纵然心有不满,语气也稳得毫无破绽。
“如此,就承蒙林督察多关照了。”
林清让的神情藏在黑纱之后,眼底是清浅的愁意。
又见到她了。
黑纱被风吹动,他偶尔才能看清一瞬她的眼睛,瞧见她眼底的担心与气恼。
她这次没藏住情绪?
是不想藏吧?
他想,她就这么紧紧地盯着他,一定是想借着眼神表达她对于他出现在此的不满。
那她知不知道除了怒意没藏住以外,担心也没藏住?
林清让想起在辞翠山桃花下的对话,他的唇畔无意识地勾起一角弧度——她这回的情绪,是真实地属于我自己的了。
在黑纱静默的遮挡下,林清让又觉得,相遇,似乎也可以成为一件好事。
他可以将这短暂的相遇当做一剂良药,是命运在他最辛苦的时候送给他的礼物,他只从她这里汲取一丝眷恋即可——无论是为了眷恋什么。
反正,最后都不属于他……
林清让闭目稳下心情,开始说正事:“寻组长可有看过举报信了?”
温澜答道:“看了,信上主要在说两件事。
“一是怀疑魏承在给府中的护卫和小厮下毒。
“二是怀疑魏承杀了荀应淮身边那个负责传递此情报的献玉者,拿走了情报。”
林清让点头,道:“那个被杀的献玉者就是云行。
“七月二十三日,荀应淮被杀,他身边负责传递情报的云行随着情报一起消失,近日终于找到了云行的遗体。
“细作网被污染,咱们已经损失了无数献玉者。
“可是,自从荀应淮和云行出事后,就只有荀家献玉者死亡,其他献玉者们再没有出事。
“因此,我推测是与那份情报有关,荀应淮牺牲了自己和家族,保全了其他献玉者们。”
温澜听到荀应淮牺牲了他自己及家族后,不禁咽了一口喉间酸楚,未免失态,忙将精神放到案子上,沉声问:“云行遗体在何处?”
“在大理寺。”林清让一直看着温澜,即便明知她听到关于荀应淮的事会难过、即便在仔细的观察她,却没能看出她的情绪变化。
这一次,她的情绪藏得毫无破绽。
他无处安慰,亦不便安慰,只能继续道,“荀应淮身为御史中丞,他的死透着蹊跷,兼之全家被灭,大嬴也很重视,派了不少人查案,云行的遗体便是大嬴的官员找到的。
“验尸需要烛光明亮,因此不方便偷偷潜入大理寺查看。可以利用贵属职业之便光明正大的进去,只是你我需要扮成仵作才能随行。”
黎灿忙拿出仵作的衣服、又拎起脚边的妆盒端给温澜,讨好地笑了笑。
温澜无视黎灿的讨好,直接套上衣服,束起头发。
她用妆盒里的东西化了个妆,粘好喉结,抹了点色泽暗沉的粉,改了改眉眼,乍一看就像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仵作了。
林清让观察着温澜的动作,上次她为他易容时他昏迷着,如今仔细赏来,不禁暗赞她手法不错。
细作都会点简单的易容之术,虽说世上没有话本子里写的人皮假面,但借用妆容短时间改换一下容貌还是能做到的。
他觉得温澜的手法比他好,简单几笔描眉、画眼,她自己容貌上的女性特质就被弱化了,的确像个男子——怪不得陈疏竹真以为送他入京的是个男子。
林清让放心道:“二位跟我走吧。”
三个兆国人光明正大的走入大理寺,顺利的看到了云行的遗体。
“云行是荀应淮的组员,武功绝不算弱,他在大嬴的身份是荀应淮的护卫,所以可以刀不离身,却不料还是死的这么惨。”
黎灿一边说着,一边掀开了白布。
温澜脸上戴着染了葱蒜醋汁的布条,可浓郁的尸臭味仍然无法被掩盖。
云行的遗体已有多处呈现白骨化,头发指甲已经脱落,留存的皮肤与肌肉已经腐烂变得黏腻,极易脱落。
“尸体腐坏这么严重……”温澜低语,她凑近云行,轻轻翻动云行的手臂,看着那些蛆虫爬来爬去。
黎灿干呕两声,庆幸自己午饭就没有吃,不必当着组长和督察的面吐出来。
黎灿捂着嘴说:“荀应淮七月二十三日中午遇刺身亡,云行也是那日午间消失的,如果他当时逃出去后就死了,那就是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腐坏至此并不稀奇。”
林清让指着云行变成白骨的手,摇头道:“他的尸首是在崖下石洞发现的,洞外树木繁茂,能遮阳光雨水,温度极低。
“如果他一直在洞中就不至于这么干净的白骨化。并且他只有手部、脚部呈现了白骨化。”
温澜开口问:“如果石洞外的树木能遮住雨水,那尸体为什么会有被水泡过的迹象?”
她摸上云行的头部,道:“头发虽然有脱落的痕迹,但头皮表层不见腐化。”
“这、这都说明什么?”黎灿压住恶心问。
温澜道:“说明他死亡时间表征不明。
“如果石洞是他的唯一死亡地点,他在那里一个半月有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按照地点和一个月后便入秋的气温而言,的确不至于呈现如此干净的白骨化。
“即便会白骨化,也不会全都集中于手部脚部。身上各个骨骼较大、皮肉较少的关节都应该有化做白骨的迹象。”
黎灿指着云行几乎掉光的头问:“头发呢?”
林清让沉着脸色,道:“指甲及头发的脱落大概会在死亡十多天的时候就发生了,而头部表皮却没有任何腐化痕迹,这也不正常。”
温澜翻动云行尸体,指着那茂密活跃的蛆群,说:“有这么多蛆虫却是这种腐化程度,可见蛆来得蹊跷。”
温澜抽出手帕俯身贴近云行,几乎看遍了云行身上的每一处,时不时还用帕子轻轻擦一下。
最后她视线落在私处,抬起了云行的腿,连男子独有的器官她都没放过。
她这样的举动,别说黎灿了,就连林清让都倒退一步愣住了。
温澜没有理会两位男子的震惊,她直起腰给他们看手帕上面的几块污渍。
“这是什么?”林清让探头看了一眼。
“没被人清理干净的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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