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车厢
星瀚迢迢,访玉阁下停着一辆没有窗子的铁皮马车,银色月华打在上面,倒像是银塑的一般。
林清让和温澜先后坐进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林清让身份高的原因,温澜发现这回没人来捆住手脚,也没有要求堵住耳朵。
等门关紧后,车厢内一丝光都看不见,连声音都隔绝了,想来车壁经过特殊处理。
林清让轻轻咳了一声。
“你还好吗?”
“你没事吧?”
两人同时询问对方,又同时愣了一下。
“劳你担心,我没事的。”林清让淡淡一笑,疲惫地靠在车身上,“你还好吗?”
“我没事。”温澜把刚才重新包扎过的手搭在膝盖上,又问道,“你真的没事吗?你刚才的脸色特别差。”
“……没事,只是累了。”
林清让的声音很弱,不像单纯的因为身体,反而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不想说、或是不敢说。
温澜刚经历了魏承的死亡,情绪也很低落,她无言以对,原想就这样安静的让彼此休息一会儿,却又被沉默的氛围压抑得难受。
方才看魏承案的卷宗,才知道书言的武器上有剧毒,魏承在司空府和书言打斗时就中了毒……
温澜知道,魏承精于此道,定是明白毒药无解,硬撑着熬完了案子、若无其事的送她离开。
面对这样的结局,她不甘心,可是书言的命已经归于访玉阁。
她很清楚以她的身份是不能插手书言的处决与生死的,就像是她不能去参与荀应淮的案子、不能亲手替荀应淮报仇一般,她也不能再为魏承做什么了。
唯有清誉。
她一定要找机会,替魏承挽回死后哀荣。
温澜轻轻咳嗽两声,她感到不安,四周沉默的空气像是扭曲了空间,她的眼前一直闪现魏承坐在牢里的样子。
被她视作精神支柱的人相继离世,尤其是与魏承的生存希望失之交臂之后,温澜的心力便被削减了不少,她第一次感到自己没有力量,没有方向。
——可是不能这样。
她对自己说。
温澜在黑暗中双手捧住自己的脸,弯腰把身体折叠。
她要带着他们未尽的执念坚持下去,她不能回头、更不能停歇。
可是,她真的能做到吗?
她好像,什么都做不好……如果换成荀应淮来做此事,魏承还会死吗?
温澜用力把脸埋在掌心,觉得情绪犹如陷入沼泽,越想让自己挣扎出来就越陷得深。
林清让听到温澜的呼吸声似乎被什么闷住了,他坐直一点身体,关心道:“你怎么了?”
“没事。”温澜怕被林清让看出问题,忙把脸从掌心抬起来。
她担心自己再胡思乱想,不想再让车厢内回归安静。
她主动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比如关于、关于……”
……关于魏承。
温澜不知如何主动提起这个名字,她知道林清让已经猜到了她跟魏承关系不浅,可他没有点破,也许是不想跟她说出他和魏承的过往。
所以,她骤然提起,是否会给他造成压力?
“罢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林清让怎么会不知道她藏下了什么话,轻声问道:“若我问你,你会说吗?”
温澜凝神想了片刻,觉得既然他也跟魏承私下里有过关系,那彼此间谁也不用指责谁犯错。
并且他今日也选择替她隐瞒此事,加之自己已经长期隶属于他麾下,那她跟他交代清楚她与魏承的关系也许更好。
“我会说。”
“那……聊一聊,你会好受些吗?”林清让从刚才温澜憋闷的呼吸声感受到了她的不安。
他觉得温澜此刻就如同受了伤的小兽,蜷缩在黑暗里,试图自己舔舐伤口,又不安于此时的环境。
可他不知道自己如何做会让她舒服一些,只能依次询问,小心翼翼。
“会吧。”
林清让立刻回应道:“既如此,那我们聊聊吧。”
温澜将头倚在另一边的车壁上,视线在黑暗里失去了落点,迷茫不知所望。
林清让斟酌了一下用词,最后选择简单地问道:“你和魏承,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在我小时候第一次出任务时,是魏老先生带我的……”
温澜隐去了荀应淮的事情,只喃喃诉说着与魏承相遇的点点滴滴,心情顺着回忆一路攀回遥远的曾经,她仿佛重新认识了一番魏承。
“……当初魏先生看似无情,实则对我极好,尤其在有同行的那位先生衬托下,魏先生也不显得冷……”
温澜话没说完,突然从久远的记忆中窥到了自己早已遗忘的事情。
“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林清让听温澜骤然沉默,他坐起身,顺着衣摆摸向温澜那边,担心的问,“不舒服?是不是问天丸的药效过了?”
他摸到了温澜冰冷的指尖,短暂的碰触后又谨慎地移开,想到之前把脉时她似有抵触,便不敢冒犯。
“你还好吗?寻棠?”
温澜的思绪被困在当年,某次夜半三更,在她睡得沉时,好像同行的那位一直裹着脸的先生进了她的房间,摇醒了她。
“……宝芝堂?”
温澜愣着神,咬字都僵硬到发不准音调,林清让什么都没听懂。
“你说什么?你怎么了……”
——那年夜半,同行的先生跟她说:“大嬴坴京,宝芝堂,我是陈袭。未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可以找我。”
对了,那时他像个疯子,不仅不顾访玉阁的规矩将他长期的细作身份告诉她,甚至还给她一条能躲过访玉阁、私下联络到他的方法。
温澜想到那次送林清让去宝芝堂时的老郎中,那人就是陈袭吧?可陈袭为何要这样做?
他与魏承不同,他几乎不曾理过她和荀应淮,每日都独来独往,连饭都不一起吃。
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后,温澜都几乎不记得有过这样一个人,若不是今日细细提起曾经,她真就把陈袭给忘了。
即便如今陈袭的身份与往事重叠,她也有些迟疑。
当时夜太深、她又太困倦、这些年还一直没有想起来过,甚至在入京时亲自把林清让送到宝芝堂见到陈袭都没想起来,那此时的记忆能相信吗?
温澜心中矛盾,一边理智的质疑自己,一边愈发清晰的记忆逐渐浮现,几乎都能听到陈袭夜半而来在耳畔低语的说话声——
“——寻棠!”
温澜想得太投入,半天都没有注意到林清让在跟她说话,直到他突然大声吓了她一跳,才终于回神。
她发现林清让正要给她过内力,忙拒绝道:“放心,我没事,我就是突然想起来点事。”
“什么?”林清让心都慌了,又听温澜这么说,直接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我……”温澜不知道怎么说,陈袭此举是大忌,她若没有证据,随便胡说就是攀诬,便先含糊道,“我只是在想,还能不能为魏老先生做些什么,以此报答他教导我的恩情,再说此次他蒙冤也是我的责任,我于心不安……”
林清让凝眉不语,直觉告诉他温澜在说谎,却不知如何反驳。
终究,她还是不会信任他……这样也好。
他压住心里蹿起的失落感,顺着她的话题,道:“即便访玉阁说不允发丧,可咱们私下祭拜一番是无妨的,也算尽份心意了。”
温澜心情复杂的点点头,车厢内一时沉默,情绪仿佛也被无形的手压了一压,耳朵瞬间穿过一阵嗡鸣。
可能是太累了,也可能是被封在纯黑的环境里太紧张,温澜觉得静默的每一刻都闷得得难以呼吸。
她无暇顾及林清让是否愿意跟她说他和魏承发生过什么,为了打破宁静,只能问道:“那么,你刚才为什么要帮我?你和魏老先生也认识,对吗?”
“我和魏老先生?”林清让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想了想才意识到温澜是在说他帮她回牢里的事。
其实,他跟魏承从未见过,根本不认识。
他在牢门外那么说,是为了让温澜安心,毕竟如果他说他是为了她,那她一定会有诸多疑问,他必定无法招架。
他能为她做的事情太少了……为了让她少些遗憾、为了让她能没有负担,他在当时只能引导她往别的方向想去。
可他不想再骗她更深。
于是他没有编故事,含糊地回答道:“有缘见过一次罢了。”
温澜以为他是不想多说,没有再追问,奈何今夜她实在不想安静下来,似是逼着自己思考、逼着自己不要停下来。
“我归属于玉楼了,可否请你说明一下,何为玉楼?”
林清让确认她脉息没什么问题后,略放松些精神,倚回车壁上,道:“玉楼是文人墨客、达官贵人的聚集之地,在此赏画品茗、写词作诗、谈古论政皆可以。每当季节更换之时,便会品评各类诗文字画,也会选出时政公评优良,最后由无名花笺选出当季榜首。
“玉楼自问世后深受四方名士认可,时至如今,夺得四季榜首的雅客们无不名声大噪,甚至连官员选拔时也会参考其在玉楼的成绩——玉楼以此,潜移默化、影响着大嬴的文化、朝政、思想,四季轮回,耕深谋远。”
林清让声音愈沉,犹如一轮巨石从遥远的过去缓缓碾来,自喉咙中磨过,隐隐发出因压抑而带来的肺腑震动。
温澜终于意识到面前的人是谁,又有些不太确定,迟疑着问道:“云华先生?”
“正是在下。”
温澜的脊背微微后仰,用拉开空间略带防备的动作缓解她心中的骇然。
纵使不来大嬴潜伏,她也听闻过云华君的大名——十二岁成为苏老先生的关门弟子,十五岁凭一篇《定乾赋》一鸣惊人,十八岁时便引各国文儒争相拜访,其诗才、政见、墨宝丹青甚至连音律词曲、皆冠绝一时。
此后,声名远扬,闻名诸国,被奉为史上最年轻的大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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