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叔叔

林清让搂着天青色缎带，怀念着温澜叫他阿清时的语气。

忘记一切之后，他不止对身边的一切感到陌生，还有强烈的抵触、厌恶之感。

他茫然不知所措，恐慌面对所有的人与事，唯有温澜能让他的心稍感安宁。

可矛盾的是，他即便是面对温澜，心底仍然有一丝惶惶不安，好像他愧对于世间万物、好像整个天地间没有任何人与物是属于他、接受他的。

只有她叫阿清的时候他才觉得有归属感，只有这两个字能真正令他心安。

好像，在被忘却的曾经里，除了她以外，也有人这样唤过他……

『……阿清，你就是阿清吧？』

熟悉且亲切的呼唤声剥碎眼前虚无的黑暗，林清让放松精神，任由自己跟随响彻在脑中的声音进入梦乡。

落日染红了一层又一层的云团，金色的光芒将每一道云边痕迹都清晰地描绘出来，铺在尚未变色的碧空下，好似最美的画卷。

年幼的他枯坐在房脊上，神情麻木的看着天幕，直到有人在唤他。

夕阳照红了那人的脸，显得他脸上的笑容分外亲近：“阿清，我是叔叔，你亲叔叔。”

叔叔一边说着，一边举起手中的糕点。

云香阁的桂花糕，是他最爱吃的东西。

“离开家一年，瘦了不少，跟你母亲给我的画像一点都不像了。”

他从房脊上爬下来，见叔叔缓缓蹲在他身前，他听叔叔提起母亲，提起母亲还准备了他的画像。

于是，叔叔眼眼底泛着的泪光令他动容，似是正在无声的诉说着爱意。

“你母亲说你最爱吃这个了，叔叔特意给你买的。”叔叔摸上他的脸蛋，“这一年，受了不少苦吧？”

他无意去诉说自己的痛苦，可也实在想逃离此地，便暗含期待的问：“您……是接我回家的吗？”

话音未落，就见叔叔的低眸躲开他的目光，他便慌忙改口道：“那您是来替我娘看望我的吧？我娘……有挂念着我吧？”

“有，是她特意让我来陪陪你。”叔叔对他伸出手，在火烧云的光芒下笑得特别温暖，“他们说，你可以休息几日，我领你离开这里玩几天。”

“我娘还好吗？我弟弟长大了吧？我爹……他还记得我吧？”

心智尚不成熟的他一路上叽叽喳喳，问了太多的问题，幸好叔叔生性温柔，耐心解答。

叔叔会带着他赏名画、论诗词，还会带他放纸鸢、掏鸟窝，又领他走遍周遭城镇，吃尽美食。

“叔叔，您在记什么？”

“这是我撰写的《食游记》，我要把各地的美食记录下来。”叔叔把笔交给他，握着他柔软的小手教他画图，“像这样，先把食物画下来，再把舆图誊过来……”

跟叔叔在一起的日子，每件事都新奇，每时刻都高兴。

他自幼没有玩伴、家中母亲又日日垂泪，他只能被迫学会懂事讨好，从未享受过玩乐带来的欢欣。

有叔叔陪伴的日子让他体会到了无比轻松的快乐和自由，被禁锢的精神得到了慰藉，兴奋感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拥有了对抗一切苦难的勇气——只要叔叔在他身边。

奈何，叔叔还是要走的，他又被送回那暗无天日的地方。

“自己一个人记得好好吃饭，如今不用再瘦了，得努力长高呀。别难过，我们还可以写信，等明年花开时，我再来看望你。”

这句话抚平了分别的痛苦，叔叔的信成了他坚持下去的力量，他也乖乖按照叔叔的嘱咐，好好吃饭，期待长高，等待花开。

——可是叔叔没能再回来，叔叔被他害了。

“这个认识吗？”

他跪在冰冷刺骨的雪地中，接住别人抛来的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截断指。

“这是……你们做了什么？！”他抓紧木盒冲向台阶，目眦欲裂，怒气填胸。

盒中，是他叔叔的食指。

叔叔的手生得很好看，骨节匀称，皮肤光滑，尤其是食指的指根有一团像五瓣花似的胎记，好似天生戴了一枚戒指。

站在台阶上的人抬起腿、一脚勾住他的后颈，将他踩倒在地。

“是该问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敢在做任务的时候结交其他人？又为什么不杀了那个孩子？为什么？！你知不知道你与其他人不一样，你知不知道你如今的身份代表了什么？！”

“他不是非死不可，他是我朋友！是我们这边的人！”

“他差点见到你的脸！不杀了他会引起无限后患！并且，以他的身份，我们再无其他机会能如此悄无声息的杀了他！那孩子的确是我们这边的人，可是，我们这边的人也不是不能被牺牲的。”

“可我朋友最终也没有见到我的脸！怎么可以就这样随便杀人？”幼小的他试图反抗，却被踩的更狠，嘶声恨道，“就因为这个……你们竟然……伤害我叔叔……”

“不是我们害的！”踩着他的人咬牙说，“周围危机四伏，你却只顾着如何做到波澜不惊地放走你的朋友！

“是啊，你朋友倒是什么都不知道，平平安安的离开这里回京过年了。

“可你自己差点被人用箭弩暗杀！是你叔叔为了救你才断了指！”

寒风好似灌入每一条骨缝中，他不敢置信的问：“我叔叔……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人冷冰冰地答道：“他连续熬了十多日，特意调了日子，赶来陪你过年。”

“那我叔叔现在……现在在哪里？他现在怎么样了？”木盒在手中变得滚热，好像断指的人是他，痛得他身体蜷缩，声音呜咽。

“在你意识到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前，你别想见到他。”那人的情绪回归平静，松开踩他的脚，俯身捞起木盒。

“你要记得，不止你叔叔，还有你娘、你弟弟、包括你爹，他们所有人，都有可能会因为你行差踏错而失去快乐、健康、性命。至于到底失去什么，要看你犯了多大的错，如果你错犯得再大一些，你还会失去整个国家。”

话落，那人头也不回的离开，只留下他一个人跪在风雪中，悔得直抽自己的脸，冲动之下甚至跑回屋里拿剑也想砍下自己的手——却看见了铜镜。

于是，他安静了下来，翻出药箱给自己的红肿的脸覆上药，没有再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

他对着镜子，一寸寸地看着自己的脸，反反复复，好似要把自己的样子刻入心中，永世不忘……


　　(https://www.24kkxs.cc/book/4246/4246416/11111039.html)


1秒记住24K小说网：www.24kk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24kk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