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水中
腊月二十二日深夜,寺民正坐在房脊上守夜,困得连连打哈欠。
陈袭还在为黎灿和袁墨治疗,其他人都在厢房睡着,林清让跃上房脊,示意寺民回去休息。
寺民摆手道:“不用楼主,我们几个轮番守夜就行,别再把您冻病了。”
林清让摇头,亮出怀中的手炉,又指了指高悬的月亮,意思是他不怕冷,到时辰该换班了。
寺民没明白,却抵不过林清让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林清让自己坐在积雪的房脊上,望着晶莹的月色出神。
今夜成功救回了黎灿和袁墨,让他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放松,同时,因为塔楼的刺激让他想起了叔叔,心尖便有一抹愁闷散不去,像是覆着一层柔软的纱,既不知道自己是该为了大家平安而开心,还是该为了无法得知叔叔的状况而难过。
他的情绪没有依靠的支点,茫然孤单地将心情寄托于月色。
就在这时,温澜拎着一件大氅坐到林清让身边,道:“上来守夜也就罢了,怎么不披大氅?”
林清让见温澜来了,落寞的神色换做笑脸,他摊开手,示意他有手炉。
“还是披上吧。”温澜把大氅盖在林清让肩上,再从怀里拿出一摞纸和一支笔递给林清让。
林清让接过笔,写道——怎么了?特意给我带纸笔,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温澜搂住自己的膝盖,想起林清让今日早些时候,只因看了塔楼一眼就受了刺激的样子,叹道,“就是怕你万一有什么想说的而已。”
林清让垂眸盯着手中的纸笔,再看向面色苍白、眼中布满红血丝,精神瞧着疲惫且无力的温澜。
他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落笔,收笔,他静静的看着她。
“我?”
温澜望入林清让冰晶般的眸子,下意识地躲避,平静自然地道:“我没什么想说的。”
——是么。
林清让的笔尖悬起。
两个人的视线都垂着,见笔尖凝出一滴饱满的墨汁,欲坠不坠地晃在寒风中。
——可我觉得你好像有心事。
温澜无意识的摸上自己的脸,一度怀疑自己是否没能做到面无表情、云淡风轻,转念,又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明显的心事会表露出来。
不就是兆国的那场冬雨么。
那雨刻在骨髓里多年了,何至于表露出情绪?
定是他想多了。
温澜淡淡地道:“没有心事,只是这段时间您病着,我便僭越着自己拿主意,惹了些祸事,还劳您辛苦善后……”
——别这么称呼我。
温澜疏离的语气像一把尖刀,听得林清让的手直发抖,不知是太冷了,还是太难过——我是阿清。
——也只有你知道我是阿清了。
——我想让自己是阿清,所以,别在没人的时候叫我楼主。
温澜怔怔地看着林清让笔锋渐渐不稳,看他最后落下——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不问你是谁,你就叫我阿清。
温澜的瞳孔随着这句话落下而睁大、再紧缩,心中划过一痕凌厉的酸楚,不明所以,好似是在同情他这句话中的卑微,又好似在同情自己……
谁又知道她到底是谁呢?
温澜的脸被月光照得发白,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出一扇细密的阴影,如蝴蝶颤翅,微微涟漪。
林清让鬼使神差的伸出一只手,细长的手指探往她的方向,抬高,想要触碰,又胆怯地将手指聚拢成拳,再放下手臂,宛若什么都没发生。
“我是担心你,阿清。”
这句话像一只无形的手将林清让的心脏猛力攥紧。
剧烈的跳动被重重冬衣压制,他看着她,连呼吸都变得迟缓。
“入奉海城前,我有些想问你,是否有从访玉阁调来你过去的记册。后来入城一直没时间独处,你又在第一次看见真元塔楼时反应极大,我猜,你可能是想起什么事了。”
温澜从怀里拿出兔毛做的分指指套递给林清让,给他暖手。
“特意带着纸笔来找你,就是怕万一你回想起了什么,有什么想要跟我说的。”
林清让摸搓着兔毛,心也随着指尖触到的绒毛而寸寸变软,心底缠绕的愁闷被软化,那层覆在心头不肯散去的轻纱像是消失了。
——我是想起来了一些事,只是弄不清到底哪件事是先发生的。访玉阁不肯把我的记册调出来,我的记忆,还是要靠自己回忆,也要靠陈老的治疗。
——可这些都不是我现在最想说的。
温澜点头,思绪跟着林清让的字走,顺着话头问道:“那你现在最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希望你能多在乎你自己一些。
月影澄澈,雪色如银,原本就寂静无声的深夜突然随着耳膜的一声闷响而彻底毫无声息,就像是整个世界都被浸入了水中,温澜看着那无声的字迹,忽然很想再听到些什么响动。
比如呼吸声、比如寒风声、比如正在给黎灿和袁墨治疗的陈袭发出的药瓶碰撞声。
或者比如,她面前这个近在咫尺的人的说话声。
晶莹剔透的月色渐渐吞没了视线,有那么一瞬间,温澜真的觉得自己分不清自己是坐在雪中还是水中。
波澜的月色是倒流的海洋。
她心底泛起异常的浪潮,莫名令她心生自怜之感,无所适从,莫名想逃。
温澜将视线从纸上转到梯子上,挪动时甚至不敢去看林清让,她想找借口下楼梯,还不等开口,就见陈袭推开了房门。
“楼主,寻组长,黎灿的穴解开了。”
温澜眉目一松,不用特意找借口了,她直接顺着这句话跃下房脊。
“换其他人守夜吧,我进屋看看黎灿。”
.
次日一早,初升的晨光颜色浅淡地铺满小屋。
“陈老,我能下床试试了吗?”黎灿小心翼翼的问。
陈袭正替黎灿把脉,温澜和林清让守在一旁。
“下床试一下吧,来个人扶着点他。”陈袭收好针,拉着黎灿坐起来。
温澜闻言俯身要扶黎灿,林清让连忙挡住,温澜便收回了手。
黎灿也劝道:“组长,您伤了手臂,别再为了扶我让伤口裂开了。”
林清让点头,并指了指他自己,然后也不等其他人反应,他就亲自一手握着黎灿的手,另一只手托着黎灿的手肘,将黎灿拽起来之后,才渐渐松开力道,放黎灿自己站直。
大家都看着黎灿的腿,目光里是不加掩饰的期待和紧张。
黎灿深吸一口气,缓慢地迈出一步,酸软的感觉袭卷膝盖及胯骨,幸好不算太难受,能让自己站稳。
黎灿笑了,紧接着又走了两步,酸软的感觉依旧,可脚步没有踉跄。
“太好了!”桑莹莹拍手跳了跳。
陈袭也露出笑意,道:“走一炷香的时间,然后歇一个时辰,再走一炷香的时间,缓两日就能彻底痊愈了。”
话音落下,陈袭的笑容又凝固了:“黎灿是被点了穴,没什么伤,可袁堂主是脊椎、腰椎受创摔折了……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最后能不能站起来,还需要看造化。”
众人看向床上昏迷不醒的袁墨,欢喜的气氛被冻住。
陈袭叹道:“楼主,联络访玉阁派人过来照顾袁堂主吧,他现在不适合移动,需就地休养。”
林清让答应下来,坐到桌前拿起笔。
寺民迷茫的问道:“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是继续查邱夫人的案子,还是抓司空兄弟?”
屋内众人再一次把视线投在林清让的身上,等待他发令。
温澜想起了司空岳渟的脸,还有她带回来的声晚的刀。
林清让把写给访玉阁的信笺捻进小筒,写下——昨夜为免漠北律人追过来打扰陈老治伤,我只能放开司空岳渟逃身,可接下来的确需要先筹谋一番,在漠北律人离开之前将司空岳渟抓回。他身上,一定藏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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