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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记忆(四)


土屋里安安静静的,偶尔传出几声咳嗽声。

只见一位妇人抱着一个孩子,指尖轻轻的划过那小孩的脸。妇人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却强撑着不肯闭上,努力地看着怀里孩子的小脸。

“孩子…对不起…”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几乎散在带着药味和血腥气的空气里,“爹爹和娘亲…不能看着你长大了…”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她偏过头,呕出一口暗红的血,溅在洗得发白的被褥上,像凋零的梅。

她艰难地喘了口气,目光重新落回孩子脸上,仿佛要将这眉眼刻进魂魄里。

“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她断断续续地低语,像是梦呓,又像是最后的嘱托,“娘真想…看看你长大后的样子…看看你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她一定…是个好孩子…你们会…平平安安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声哼唱着,眼神逐渐飘远,仿佛看到了遥不可及的未来,嘴角费力地牵起一丝极淡、极虚幻的笑意。

“我的砚儿…会长得很高…很结实…会像你爹一样…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

村外,夜风凄冷。

古岳的身影在荒草间疾奔,速度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影子。他体内的筑基后期灵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却驱不散心头那越聚越沉的冰寒。妻子咯血的面容、儿子青紫的小脸,像两把烧红的钳子,死死拧着他的心。

他的神识如同蛛网般铺开,疯狂搜寻着那个他既期盼又恐惧的气息。

终于,在村外三里一处荒废的土地庙前,他猛地停住了脚步。

月光惨白,照在庙门口那个倚着破旧门框的干瘦身影上。正是玄机堂那个总是眯着眼、对谁都爱答不理的老魏头。

此刻的老魏头,脸上没了平日那副浑浑噩噩,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猫捉老鼠般的讥诮。

古岳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他看着老魏头,这个他曾经称之为师兄的人,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蚀骨的恨意,以及……最终被绝望压垮的哀恸。

“噗通”一声。

这个身材高大、眉宇间曾满是爽朗豪气的汉子,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泥地里。尘土微微溅起。

“师兄…”古岳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抠出来的,“求你…放过他们…”

老魏头眯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快意,慢悠悠地从怀里摸出旱烟杆,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浑浊的烟雾模糊了他脸上刻薄的皱纹。

“哦?放过谁?”他故作不知,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戏弄。

古岳的头颅深深低下,额角青筋暴起,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丝。

“我妻子…我儿子…”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带着血沫味,“解药…给我解药…”

“呵呵…”老魏头发出夜枭般难听的笑声,踱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师弟,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嘲讽和贪婪,“我那惊才绝艳、被誉为合欢宗百年最有希望结丹的古岳师弟,如今为了一个凡俗女子和那个小杂种,竟跪得如此干脆?真是…情深义重啊!”

古岳猛地抬头,双眼赤红:“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跟踪我们,在我们隐居的村子长期布下这‘蚀髓瘟’!趁婷婷怀孕体弱,日夜做法催化毒力!可是我发现的太迟了,你从一开始…目标就是我!”

“还不算太蠢。”老魏头嗤笑一声,吐出一口烟圈,“师尊说得对,你这人,天赋是好,就是脑子被所谓的狗屁情爱糊住了。这蚀髓瘟对修士效果不大,但对凡人,尤其是气血亏空的孕妇和婴孩,便是跗骨之蛆,无药可解…哦,也不能说完全无解。”

他故意顿了顿,欣赏着古岳脸上痛苦挣扎的神色,才慢条斯理地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玉瓶,瓶身惨白,透着阴冷之气。

“这‘蚀髓瘟’的解药,炼制极其不易,我也只得这一颗。”老魏头将玉瓶在指尖把玩,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师弟,你说,这一颗药,是救你那个病美人儿呢?还是救你那刚出世就带着病根的小崽子?”

古岳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血丝密布,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起杀人,他想夺丹,有的人已经来不及了。

看着那枚玉瓶,仿佛看到了妻子和儿子唯一生还的希望。所有的愤怒、骄傲、不甘,在这一点微光前,被彻底碾碎。

他再次重重地将头磕在冰冷的土地上,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彻底的屈服和绝望:“师兄…我求你…我愿意…我愿意以我毕生修为,以我残存寿元…为你续命…只求你…把解药…”

老魏头眼中猛地爆射出惊人的亮光,那是一种近乎疯狂的贪婪和得意。他苦心布局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刻!

合欢宗确有一门极为阴毒的秘法,唤作“移花接木续命术”。需得同门同源、修为相近之人心甘情愿,主动献祭自身全部修为和剩余寿元,方可为另一人延寿续命。此法有干天和,过程痛苦无比,献祭者往往魂飞魄散,永无轮回。

“好!好!好!”老魏头连说三个好字,脸上皱纹因激动而扭曲,“不愧是老夫的好师弟!既然你如此识趣,那师兄我便…成全你这片爱妻护子之心!”

他上前一步,枯瘦的手掌猛地按在古岳头顶天灵盖上!

“呃啊——!”

古岳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全身剧烈地痉挛起来。肉眼可见的,他饱满的肌肤迅速失去光泽,变得干瘪灰败,乌黑的头发以惊人的速度变得灰白、枯萎。磅礴的筑基后期灵力如同开闸洪水,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被老魏头贪婪地吸纳入体。

老魏头脸上泛起一种不正常的红晕,舒畅得几乎要呻吟出来。他能感觉到,自己那早已枯竭的寿元正在飞速增长,停滞已久的修为壁垒也开始松动。

而古岳,则迅速变得苍老、佝偻,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不知过了多久,老魏头满足地收回手掌,惬意地长吁一口气,仿佛饱餐一顿。他瞥了一眼瘫软在地、几乎只剩下一口气的古岳,如同看待一堆垃圾。

他将那只小玉瓶随手丢在古岳身边。

“拿去吧,师弟。”他的声音带着餍足后的慵懒和施舍,“师兄我…说话算话。真是废物!为了蝼蚁般的凡人断送仙途,死不足惜!”

说完,他不再多看古岳一眼,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只留下几声得意的低笑在风中飘散。

古岳的手指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死死攥住了那个冰凉的玉瓶。他挣扎着,一点点爬起身,拖着那具几乎被掏空、衰老不堪的躯体,踉踉跄跄地朝着家的方向挪去。

每走一步,都仿佛耗光他全部的力气。视线已经模糊,全凭一股意志支撑。

他终于挪到了那间熟悉的土屋外,用肩膀撞开虚掩的木门。

踉跄着扑到床边,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那只冰凉的小玉瓶。

油灯的光晕下,徐雨婷的脸色白得像初雪,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但她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归来,睫毛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一条缝。

她的目光先是茫然,随即落在古岳那瞬间枯槁灰败的脸上,以及他手中那唯一的、散发着微弱寒气的玉瓶。

她那双早已失去神采的眼睛,骤然间明白了什么。绝望、心痛,最后都化为一滩死水般的平静。她看着古岳,极其缓慢地、用尽最后气力地,摇了摇头。嘴唇无声地翕动着,看口型,是“不”字。

古岳的眼泪混着脸上的污浊,大颗大颗砸下来。他哽咽着,语无伦次:“婷婷…有解药了…一颗…就一颗…你吃下去,你会好起来的…孩子…孩子我们再想办法…总会有…”

徐雨婷的目光却越过他,落在怀里那个气息同样微弱、小脸泛着死灰的孩子脸上。那目光里,是能揉碎人心的温柔和决绝。

她忽然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抬起枯瘦的手,不是去接药,而是死死抓住了古岳的手腕。她的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眼睛死死盯着他,里面是近乎狰狞的哀求和不允。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古岳魂飞魄散的动作。

她猛地低下头,张开干裂的嘴,用一种快得惊人的速度,狠狠地、决绝地咬向自己的舌头!

“不——!婷婷!!”古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扑上去想阻止,可他那油尽灯枯的身体慢了一步。

“噗”的一声闷响,暗红的血瞬间从徐雨婷嘴角涌出,染红了她苍白的下颌,也染红了婴儿襁褓的一角。

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神迅速涣散,抓住古岳手腕的力道却丝毫未松,反而像是用灵魂钉住了他。她望着他,破碎的血沫从嘴角溢出,伴随着极其模糊、却用尽了她一生最后力气的气音:

“砚…儿…活…”

最后一个“下去”尚未出口,她的头颅便无力地垂落下去,抓住古岳的手也骤然松开,软软地搭在了孩子身上。那双曾盛满温柔的眼眸,至死都望着孩子的方向,里面凝固着最深切的期盼和不舍。

世界,在古岳眼前彻底失去了颜色。

他僵在那里,像一尊瞬间被风干的泥塑。妻子的血还是温热的,沾在他的手上,脸上,烫得他浑身每一寸骨头都在尖叫。

他看着那枚沾了血的玉瓶,又看看妻子迅速冰冷的面容,再看看她怀里那个仅存一丝微弱呼吸的孩子。

巨大的、无声的悲恸撕裂了他。没有嚎啕,没有挣扎,只有死一样的寂静和从内而外彻底碎裂的空白。

过了很久,或许只是一瞬。

他伸出剧烈颤抖的手,极其轻柔地、一点点掰开妻子咬紧的牙关,拭去她唇边的血迹。动作小心得,仿佛怕惊扰了她的安眠。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抱过那个气息微弱的孩子。孩子的眉头微微蹙着,似乎连呼吸都是一种负担。

古岳看着孩子,又回头看看安静睡去的妻子,脸上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笑容。

“好…婷婷…听你的…都听你的…”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拔掉玉瓶的塞子,里面是一颗龙眼大小、色泽混沌、散发着奇异苦味的药丸。他没有任何犹豫,将药丸小心地碾碎,混着桌上冷透的水,一点点、极其耐心地喂进孩子的嘴里。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脊梁。

他艰难地挪上床,躺在妻子身边,用那具衰老不堪的躯体,将已经冰凉的妻子和终于呼吸渐渐平稳、陷入沉睡的孩子,一起紧紧搂在怀里。

他的下巴抵着妻子的头顶,手臂环着孩子,双手掐诀形成一个脆弱却完整的守护姿势。

油灯的光芒跳跃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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