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断岳试炼
地面上的残兵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矗立的石碑。这些石碑高矮不一，材质各异，有的漆黑如墨，有的苍白似骨，有的则布满暗红色的苔藓，仿佛干涸的血迹。每一座石碑都散发着截然不同的剑意与执念，或凌厉，或悲怆，或怨毒，或不甘。它们无声地屹立在这片死寂的土地上，如同无数剑修沉寂的墓碑，共同构成了一片令人心悸的碑林。
空气中的剑怨似乎变得更加精纯和具有针对性，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冲击，而是化作一道道清晰的、充满个人意志的低语，不断试图钻入闯入者的脑海。蒋婧不得不全力运转功法，紧守心神，才勉强抵御住这些无孔不入的意念侵蚀。她担忧地看向前方的赵坤。
赵坤周身笼罩着淡金色的“守岳”剑意，步伐沉稳，一步步深入碑林。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凝重，这里的剑怨强度远超外围，即便是他，也需要耗费更多心力来抵抗。同时，他体内那股对“断岳剑”的感应也越来越清晰，指引着他方向。
他的目光扫过一座座石碑，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强烈情绪。有剑出无悔的决绝，有守护某物的执着，也有滔天的恨意与不甘。这些残留的剑心执念，历经岁月而不散，构成了剑冢独特的危险与机缘。
忽然，他的脚步在一座通体漆黑、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石碑前停下。这座石碑给他的感觉尤为奇特，那股剑意并不算最强，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与……一种让他心神微动的共鸣。
鬼使神差地，他抬起了手，想要更真切地感受这股剑意。
“师兄小心！”蒋婧见他似乎要去触碰那诡异的黑碑，急忙出声提醒。这碑林处处透着古怪，贸然接触未知石碑，风险极大。
赵坤的手微微一顿，但体内那股莫名的牵引感，以及一直以来对自身实力的自信（尽管经过兵魂一战已有所收敛），让他还是将手掌按了上去。
指尖触碰到冰冷碑身的瞬间——
轰！
赵坤只觉得识海一声巨响，眼前猛地一黑，周遭的碑林、蒋婧、乃至整个剑冢都瞬间消失！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将他扯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意识空间。
……
再次“睁眼”时，赵坤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熙熙攘攘的广场上。阳光明媚，周围是穿着统一青色服饰的年轻弟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灵气和草木清香。他低头看向自己，同样是一身青衫，手中握着一柄普普通通的长剑，体内的灵力微弱，只有炼气期的水平。
“林风师兄！发什么呆呢？快走啊，宗门小比要开始了！”一个面容稚嫩的少年从后面拍了他的肩膀一下，笑嘻嘻地跑开。
林风？赵坤一愣，随即一股陌生的记忆涌入脑海：他是青元宗的外门弟子林风，资质普通，但练剑刻苦，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内门弟子，光耀门楣。
“幻境？”赵坤立刻意识到。他尝试运转无极剑意，却发现体内空空如也，那身筑基巅峰的修为、强悍的剑元，全都消失不见。此刻的他，真真切切就是那个叫林风的炼气期小修士。
他心中升起一股荒谬和恼怒，想要强行挣脱，却发现自己如同被困在这具身体里，只能随着“林风”的视角，经历他的人生。
他经历了宗门小比上的奋力拼搏，虽未夺魁，却因坚韧的剑心被一位内门长老看中，收入门下。
他遇到了那个名叫“婉儿”的师妹，她笑容明媚，总是在他练剑疲惫时递上一杯清茶，在他遭遇挫折时轻声鼓励。两人一同修炼，一同历练，情愫暗生。在那段岁月里，赵坤（或者说林风）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简单和快乐，那是一种剥离了赵家光环、纯粹源于自身努力和情感牵绊的满足。
然而，好景不长。魔道宗门来袭，青元宗首当其冲。护宗大阵被破，喊杀声震天，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混乱中，他亲眼看到授业恩师为了掩护弟子撤退，被数名魔修围攻，力战而亡，死前依旧怒目圆睁。
他发了疯似的寻找婉儿，最终在坍塌的偏殿一角找到了她。她倒在血泊里，胸口插着一柄淬毒的短刃，气息奄奄。看到他赶来，她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最终只能无力地垂下抬起的手，眼神中的光彩迅速黯淡。
“婉儿——！”他抱着她尚且温软的尸体，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那股锥心刺骨的痛，那股无边无际的恨，如同最毒的火焰，灼烧着赵坤的灵魂。哪怕他清楚地知道这是幻境，但那源自“林风”的绝望和愤怒，却无比真实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
宗门覆灭，亲友尽丧。他带着满腔的仇恨逃了出来，像一头受伤的孤狼，疯狂地修炼，寻找一切机会报复魔道。他变得阴郁、偏执，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杀！
最终，在一场惨烈的复仇之战中，他凭借不要命的打法，与仇敌同归于尽。利刃穿透胸膛的冰冷，生命流逝的无力，以及那至死未消的滔天恨意，如同潮水般将赵坤的意识淹没。
“恨！恨！恨！”
“杀光他们！”
林风的执念如同最坚韧的藤蔓，缠绕着赵坤的神魂，要将他同化，将他永远留在这无尽的仇恨轮回之中。
外界，碑林之中。
蒋婧紧张地看着赵坤。自从他的手按上那黑色石碑后，便如同泥雕木塑般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起初他气息平稳，但很快，脸色就开始变幻不定，时而振奋，时而温柔，时而变得狰狞扭曲，周身气息剧烈波动，甚至隐隐有凌厉的杀意透出。
“师兄！”蒋婧心中大急，看出赵坤状态不对，显然是陷入了某种凶险的幻境。她不及多想，上前一步，运转灵力便想将赵坤的手从石碑上拉开。
然而，她的手指尚未触及赵坤，那黑色石碑骤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排斥力！
“咚！”
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撞在蒋婧胸口，她闷哼一声，身形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摔落在数丈之外的地上，喉头一甜，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她骇然望去，只见那黑色石碑周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光，将赵坤与外界彻底隔绝。一股苍凉而古老的意志弥漫开来，带着不容亵渎的威严，仿佛在宣告——此乃试炼，外人不得干涉！
蒋婧挣扎着站起身，抹去嘴角血迹，眼中充满了无奈和焦虑。她明白了，这是剑冢的规则，是赵坤必须独自面对的关卡。她只能在外面眼睁睁看着，祈祷赵坤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挣脱出来。
幻境之内，赵坤的意识在林风死亡的瞬间几乎彻底沉沦。那无尽的恨意是如此真实，如此强烈，几乎要取代他本身的意志。
“就这样……沉沦下去吗？”一个念头在他近乎麻木的意识中闪过。
“像林风一样，带着仇恨死去？”
“不……”
“我是赵坤！”
“赵家嫡系！天道筑基！剑神传承者！”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高傲与不屈，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火星，骤然亮起！
“区区残念，也想困住我？！”
“给我破！”
幻境之中，濒死的“林风”眼中，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金色光芒！一股凌驾于众生之上、破灭万法的无上剑意，如同沉睡的巨龙，轰然苏醒！
嗡——！
笼罩在他识海中的无边恨意与绝望，在这纯粹而霸道的“无极剑意”冲击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崩解！
眼前的景象——破碎的战场、仇敌的尸体、冰冷的躯体——开始扭曲、模糊，最终如同镜花水月般轰然破碎！
赵坤猛地睁开双眼，瞳孔中金芒一闪而逝。他依旧站在那座黑色石碑前，手掌还按在冰冷的碑身上，但周身气息已然不同。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呼吸有些急促，脸色也有些苍白，显然刚才的幻境消耗了他极大的心神。
他缓缓收回手，后退一步，眼神复杂地看着这座黑碑。脑海中依旧残留着林风一生的片段，尤其是那份刻骨铭心的痛与恨。
他沉默了片刻，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明悟：
“剑……非止杀伐之器，亦承载众生之念。”
“这剑冢之中，每一柄残兵，每一座碑，都蕴含着一份执念，一段过往。”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碑林，望向了剑冢最深处那呼唤他的方向。
“不断其念，难承其重。”
“欲得‘断岳’，需先明悟此间万兵之念吗？”
他转身，看向不远处脸色苍白的蒋婧，微微颔首：“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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