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藏品目录与低语回廊
白语没有理会黑言的戏剧化台词,他走到茶几边为自己倒了一杯凉水,然后才在黑言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他需要用这种简单的方式来让自己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精神重新回归冷静。
“‘界隙之门’、‘访客’,”白语开口,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这些名词在调查局的资料库里没有任何记录。”
“当然没有。”黑言轻笑起来,笑声低沉而优雅,仿佛在嘲笑一个天真的问题,“凡人的档案馆怎么会收录神祇的草稿?调查局所对抗的‘恶魇’,不过是人类自身恐惧与绝望情绪在现实维度这块画布上投下的肮脏倒影。它们虽然危险,但终究与你们同源,有迹可循,也有‘规则’可依。”
他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日记本封面上那个烙印的漩涡状眼睛。
“但这些‘访客’……它们不同。”黑言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陶醉,“它们来自于维度的裂隙,是逻辑的废墟中诞生的孤魂,是宇宙在构筑秩序时,被遗忘或抛弃的边角料。它们不是恐惧的产物,它们本身就是一种‘错误’的存在。没有规则,只有本能。吞噬、模仿、融合……多么自由的艺术形式。”
白语的眼神微微一凝。
黑言的话为他揭示了一个比“恶魇”更加混乱无序的恐怖领域。
恶魇尚有规则可以解析,尚有核心可以击破。但这些所谓的“访客”,如果真的只遵循本能,那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无法预测的灾难。
“这个凡人,”黑言晃了晃手中的日记,“他想做的是绕开你们所管辖的常规通道,直接在自家后院的墙上凿个洞,偷窥隔壁那片混沌的原始森林。他很幸运,也更不幸。幸运的是,他真的凿开了;不幸的是,森林里的东西也看到了他。”
“他的目的是什么?”白语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一个普通人,哪怕是知识渊博的学者,究竟是怎样的执念才会驱使他去触碰如此禁忌的领域?
黑言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将日记翻到了中间某一页,然后像递送一份菜单般将它悬浮在白语面前。
“自己看吧。答案,很多时候比起问题本身要无趣得多。”
那一页的字迹比之前的要潦草得多,仿佛书写者正处于一种极度激动与痛苦交织的情绪中。
“三月十七,晴。她离开我已经三年了。他们都说,人死如灯灭,让我节哀。可笑!他们不懂,我的世界从三年前就已经熄灭了。所有的光,都随着她一起被埋进了那冰冷的土里。”
“三月二十日,雨。我查阅了所有能找到的古籍,从《山海异志》到西方的《所罗门之钥》,从东方的扶乩问卜到尼罗河畔的亡者之书……全都是谎言!欺骗!它们只能召唤来一些可悲的、连自我意识都没有的能量聚合体,它们根本不是‘灵魂’!”
“四月初一,雷。我找到了……在一个土著部落的口述神话里,我找到了关于‘门’的描述。他们称之为‘通往万物归寂之海的裂口’。他们敬畏它,恐惧它,每年都要用最隆重的祭祀去安抚它。他们错了……那不是终点,那是另一个起点!神话里提到,曾有‘上宾’自门内走出,‘上宾’能‘赋予枯木新生,令顽石言语’!”
“……原来如此。”白语低声自语。
不是为了力量,也不是为了永生。只是一个悲伤的人,在用尽了世间所有的方法后,最终试图向恶魔讨要一笔能够令他得到想要结果的交易。
“看,多美的动机,多拙劣的手法。”黑言收回了日记,语气中充满了惋惜,“他以为自己是在向一位仁慈的‘神明’祈祷,却不知道他那悲伤的呼唤,在裂隙的另一端听起来,就像是受伤流血的幼兽发出的哀鸣。那只会吸引来饥饿的猎食者。”
白语沉默了,他想起了落水村的林生与阿婉。
同样是源于爱与失去的执念,却最终都酿成了无法挽回的悲剧。人类最美好的情感,在这些超越理解的存在面前,似乎总会扭曲成最致命的毒药。
他站起身,从黑言手中接过了那本日记。入手的感觉冰冷而沉重,仿佛握着的不是纸张,而是一个人沉甸甸的绝望。
“这东西我需要带去一个地方。”白语说道。
“图书馆?”黑言的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微笑,“也好。去吧,去你那座由钢铁和纸张堆砌起来的‘圣殿’里,看看你那些前人留下的被墨水封存的恐惧能否给你答案。我会欣赏你接下来的表演。”
黑言的身影缓缓变淡,最终化作一缕微不可察的黑烟,重新没入了白语的身体。那感觉就像一块冰重新沉入了深海,带来一阵短暂的寒意后便再无声息。
没有再犹豫,白语拿起日记,转身离开了宿舍。
……
恶梦调查局的图书馆一如既往的宏大而静谧。
白语穿行在一排排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之间,这些由特殊合金打造的书架如同一支支沉默的军队,守护着人类有史以来,所有关于“理智”与“非理智”的知识。
空气中弥漫着古老纸张和消毒水混合而成的独特气息
他没有去文学区,而是径直走向了图书馆的最深处——非公开资料阅览室。
这里需要A级以上的权限才能进入。房间不大,只有几台内嵌在墙壁里的巨大终端。白语将自己的身份卡插入卡槽,一道柔和的蓝光扫描过他的虹膜,终端屏幕随之亮起,显示出调查局那简洁而肃穆的徽标。
他将那本牛皮日记放在操作台上,终端的扫描探头自动伸出,开始对日记本的材质、墨水成分、以及封面和内页上的所有符号进行高精度扫描和数据化。
白语的十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他输入的不是完整的词汇,而是一些概念性的关键词。
【维度裂隙】
【非标准恶魇实体】
【召唤仪式失控】
【结构性污染源】
他将日记封面上那个“漩涡之眼”的符号手动描绘进了搜索栏。
庞大的数据库开始飞速运转,无数条信息流在屏幕上如瀑布般划过。绝大多数都被标记为“不相关”或“低关联性”。
但很快,系统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滴”声,几条被标记为深红色的加密文件被筛选了出来。
白语点开了第一份。
【档案编号:73-K-04】
【事件代号:镜屋】
【威胁等级:A+(评估中)】
【摘要:……目标通过某种未知媒介,与一‘镜面实体’建立连接。实体无固定形态,能完美复制并‘吞噬’目标的镜像。在持续十三天后,目标所在地半径五十米范围内所有镜面物体(包括玻璃、水面、金属反光面)均被同化为‘入口’。最终,目标于自家浴室的镜子前……失踪。现场未发现任何搏斗痕迹,仅在镜面上残留大量无法分析的生物粘液……】
白语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点开第二份档案。
【档案编号:91-G-11】
【事件代号:窃语者】
【威胁等级:S(已封存)】
【摘要:……一名语言学家在研究某种已几乎绝迹的古代楔形文字时,无意中拼凑出了一段‘祷文’。该祷文不产生任何可观测的能量波动,但能直接作用于概念层面。首次诵读后,目标开始出现幻听,声称能听到‘星星的交谈声’。七日后,目标彻底失语,其所有发声行为均被一种无法识别且由纯粹杂音构成的‘语言’所替代。该‘语言’具有高度污染特性……后续处理记录[已加密]……】
这些档案记录的事件与他处理过的任何恶魇事件都截然不同。它们没有明确的“规则”,更像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单向侵蚀。就像水滴入海绵,悄无声息,但最终会彻底浸透。
他继续往下翻,终于,他的目光停在了最后一份档案上。这份档案的加密等级是前所未有的——【绝密·Ω】。
【档案编号:04-Ω-01】
【事件代号:巴别塔】
【摘要:[数据删除]……[数据删除]……该实体被命名为‘万首之塔’,其存在形式为一种‘结构性概念’的集合体。它没有意志,只有‘增殖’与‘堆叠’的本能。任何试图理解、描绘、记录其存在的行为,都会被其视为‘邀请’,并成为其‘结构’的一部分……[数据删除]……三名S级调查员……[数据删除]……最终处理方案:概念性遗忘协议……】
看到“万首之塔”这个名字的瞬间,白语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立刻低头看向操作台上那本日记的某一页。那一页没有文字,只有陆月琦外公用颤抖的笔触所画下的那座由无数扭曲的手臂和眼睛堆叠而成的诡异高塔。
两者竟是惊人地相似。
就在这时,阅览室里那柔和的照明灯,突兀地闪烁了一下。
“滋……”
一声微弱的电流声响起,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白语的后颈汗毛根根倒竖。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面前那块巨大的终端屏幕。屏幕上依旧显示着那份残缺的档案,但不知何时那已经关闭的漆黑屏幕似乎变得比刚才……更深邃了一些。
他能从那片深邃的倒影中看到自己苍白的脸,看到身后那一排排整齐的书架。
一切如常。
不。
不对。
白语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了屏幕上的倒影中,自己身后远处的那个书架。在书架与书架之间的阴影里,似乎……多了一点东西。
那是一抹淡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轮廓。像是一只手。一只从阴影中伸出的属于某个未知生物的手。
白语没有回头。
他知道此刻回头什么都不会看到。那东西不在现实的房间里,它只存在于“倒影”中。
“呵……‘巴别塔’。多么傲慢又贴切的命名。”黑言的声音在他脑海中懒洋洋地响起,“凡人妄图建造通天之塔,最终引来的却是神罚与混乱。看来,你们调查局的先辈里,也有过那么一两个有趣的‘艺术家’。”
白语没有回应他,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那块屏幕的倒影上。
他看到那只手缓缓地从阴影中探出,它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白色,指节长得不合常理。
它摸索着攀上了书架的边缘。
紧接着,第二只手,第三只手……无数只手如同雨后春笋般从那片阴影中争先恐后地生长了出来。
它们攀爬着,交错着,堆叠着。
然后,在那些手臂交织的缝隙里,一只只眼睛猛地睁开了。
那些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白。它们齐刷刷地转动着,越过倒影中书架的阻碍,最终所有的视线都聚焦在了倒影里的白语身上。
那充满了贪婪与饥饿的注视,仿佛要穿透屏幕将他的灵魂从躯壳里拖拽出来。
白语的心跳在这一刻几乎停滞。
他明白了。
当他看到“万首之塔”这个名字,当他将它与日记里的画联系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被“标记”了。
理解,即是邀请。
观察,即是献祭。
“嗡——”
阅览室里的灯光再一次剧烈地闪烁起来。这一次不再是一闪而过,整个房间的灯光系统像是陷入了癫痫,忽明忽暗,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在光明与黑暗飞速交替的间隙里,整个世界的轮廓都开始变得模糊而不稳定。
白语看着眼前的终端屏幕,屏幕上的文字开始扭曲,变成了一条条蠕动的黑色线条。而那些线条飞快地重组成一只只眼睛的形状。
他身后的书架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仿佛变成了活物。那些冰冷的合金边缘在某一瞬间会拉长,然后逐渐扭曲成手臂的轮廓。一本本书籍变成了堆叠在一起的畸形肉块。
整个阅览室正在被“塔”的概念所侵蚀、同化。
“真美啊……”黑言的赞叹声带着一种病态的痴迷,“你看,现实是多么脆弱的一张画纸。只需要用一种更高级的‘颜料’,就能轻易地将它重塑。白语,感受它,接受它……成为这件伟大艺术品的一部分,成为那塔顶最闪亮的一只眼睛……”
“闭嘴。”
白语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起操作台上的那本牛皮日记,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将它合上!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混乱的电流声中显得格外突兀。
随着日记的闭合,那股疯狂侵蚀着现实的力量仿佛被瞬间斩断了源头。
房间里的灯光停止了闪烁,恢复了稳定柔和的照明。
终端屏幕上的文字重新变得清晰。
身后的书架也还是那冰冷坚固的合金模样。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幕,只是他因为精神疲惫而产生的幻觉。
幻觉?
白语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握着日记本的手,手背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淡淡的印记。
那是一个由几条扭曲线条组成的眼睛符号。
与日记本封面的那个“漩涡之眼”一模一样。
“切,真无趣。”黑言看向白语的眼神闪过一丝赞赏,但他的声音里仍然充满了失望,“在最华丽的乐章即将奏响时,粗暴地合上了琴盖。你真是个……不懂得欣赏艺术的野蛮人。”
白语没有力气再去跟他争辩。他靠在操作台上,大口地喘息着,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刚才那短暂的几秒钟对他精神的消耗,甚至不亚于在落水村与“山神”对峙。
他成功地阻止了侵蚀的扩大。
但他也付出了代价。
他将那个“信标”从日记本上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调查者。
他是猎物。
白语缓缓地直起身,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他将那本已经变成了“普通旧书”的日记紧紧地攥在手中,然后删除了终端上所有的搜索记录。
他做到了。
他成功地将所有的危险,都汇集到了自己一个人身上。
安牧、莫飞、兰策……他们不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们可以安心地度过这个来之不易的假期。
白语独自一人走出了阅览室,重新回到了那片宏大而空旷的图书馆大厅。
此时已是深夜,巨大的穹顶天窗外是深邃如墨的夜空。图书馆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排排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依次亮起,又在他走过之后依次熄灭。
光明在前,黑暗在后。
他走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线上,脚步平稳。
但他能隐约感觉到。
在那片被他甩在身后的黑暗里,有一座由无数手臂和眼睛构成的无法被观测的高塔,那高塔已经将它那冰冷而又贪婪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它在等待……
等待着下一次将他彻底拖入深渊的机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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