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洒扫仙娥6
不知过了多久，杨戬的颤抖渐渐平息。呜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他缓缓抬起头。
脸上泪痕未干，混杂着嘴角的血迹，一片狼藉。但那双眼睛却已不再是之前的痛苦与绝望，而是一片深不见底、如同万年寒冰般的死寂！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被彻底掏空、冻结一切的冰冷！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僵硬，仿佛一具提线木偶。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柄沾染了自己鲜血的三尖两刃刀。刀身嗡鸣，似乎在悲泣主人的剧变。
“真君……”梅山老大声音干涩，想说什么，却被杨戬那冰冷的眼神冻住。
杨戬没有看他们，也没有看苏蕊。他的目光穿透虚空，直刺九天之上，那里是凌霄宝殿，是玉帝！
他一步踏出，身影瞬间消失在书房之中，只留下一道冰冷刺骨的杀意与决绝！
“真君！”梅山兄弟大惊失色，慌忙追出！
苏蕊看着空荡荡的书房，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她知道，风暴开始了。
天庭，凌霄宝殿。
玉帝高坐龙椅，神色威严，正与群臣商议朝务。王母端坐一旁，凤目微垂。殿内气氛庄严肃穆。
突然！
“轰——！”
一股狂暴无匹、带着滔天杀意与冰冷绝望的恐怖气势，如同陨星坠地，狠狠撞碎了凌霄宝殿的宁静，殿门轰然炸裂，狂风席卷而入。
一道身影，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出现在殿门废墟之上。
银甲染血，披风破碎，双目赤红，眉心天眼金芒吞吐，带着毁天灭地的疯狂，正是杨戬！
“护驾！”殿前金甲神将大惊失色，瞬间列阵，刀枪林立，仙光闪耀。
群仙骇然，太白金星吓得胡子乱颤！托塔天王李靖脸色骤变！哪吒眼中闪过一丝惊疑，王母猛地抬头，凤目含煞！
玉帝端坐不动，脸上威严依旧，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
“杨戬！你放肆！”王母厉声呵斥，“擅闯凌霄殿！毁坏宫门！你想造反不成？”
杨戬对王母的呵斥充耳不闻，他赤红的双目死死锁定高坐龙椅的玉帝，手中三尖两刃刀嗡鸣作响，直指玉帝。
“玉帝——！！”他声音嘶哑，如同砂砾摩擦，带着无尽的痛苦与疯狂，响彻大殿！“我问你！！”
“既以天条为律！为何又留一线生机？”他一步踏前，地面龟裂！“昊天镜！欺天结界！你告诉我！这是为何？”
“既留生机，为何瞒我杨戬？”他再踏一步，狂暴的气势压得前排神将几乎窒息！“让我…让我亲手——劈开结界！引来天劫，杀了我母亲——！！！”
“轰——！”
此言一出，如同九天惊雷在凌霄殿炸响！群仙哗然！目瞪口呆！
昊天镜？欺天结界？劈开结界？引来天劫？亲手杀母？
这简直是石破天惊！颠覆认知！
王母脸色剧变，玉帝竟用昊天镜设下结界保护瑶姬？杨戬劈山竟是亲手杀了瑶姬？
玉帝端坐龙椅，脸上威严依旧，但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却微微蜷紧。他看着下方状若疯魔的杨戬，看着那双充满血丝、痛苦与质问的眼睛，沉默片刻。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只是缓缓地、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声不大，却仿佛带着千钧重担，压在所有人心头。
“天规不容情。”玉帝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沧桑与无奈。
他的目光，没有看杨戬，而是缓缓移开，落在了瑶池方向，落在了瑶池旁一块不起眼的、布满青苔的顽石之上。
那目光复杂难言！有追忆，有痛楚，有深深的无奈，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仿佛那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然后，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殿中如同困兽般的杨戬，声音依旧平静，却字字如刀，直刺杨戬心底最深处：
“杨戬，你如今，是要走你母亲的老路吗？”
“走你母亲的老路吗？”这句话，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杨戬的心脏，他猛地顺着玉帝刚才的目光望去。瑶池畔那块顽石，他天眼虽未开，但此刻心神剧震之下，竟仿佛从那块冰冷的石头中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属于母亲的气息？
这句话，连同那顽石带来的、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狠狠压垮了杨戬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与挣扎。
走母亲的老路？娶敖寸心？触犯天条？然后等着被天条惩罚或者灭杀？或者等着自己的后代再来一次劈山救母？最终也化作一块冰冷的顽石？
不！绝不！！
杨戬的身体剧烈颤抖！眼中血光疯狂闪烁！那滔天的杀意、无尽的悔恨、被欺骗的愤怒在这一刻，被玉帝这句平静却诛心的话语，以及那顽石带来的、锥心刺骨的联想，彻底点燃，也彻底冻结。
他死死盯着玉帝，又猛地转头看向瑶池方向那块顽石！那石头是母亲……母亲最后的存在？
母亲……母亲……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悲吼从杨戬喉咙中爆发出来！他猛地举起三尖两刃刀！刀锋不是指向玉帝，而是狠狠劈向虚空！
“咔嚓——！”
一道恐怖的裂痕在凌霄殿上空蔓延！空间仿佛被撕裂！
“我杨戬此生绝不重蹈覆辙！！”他嘶吼着，声音带着一种决绝到极致的疯狂与死寂！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玉帝！不再看任何人！化作一道血色流光，冲破凌霄殿顶！直射南天门方向！
“拦住他。”王母厉声下令！
金甲神将蜂拥而上，托塔天王祭出宝塔，哪吒脚踏风火轮！但此刻的杨戬，如同疯魔，三尖两刃刀挥舞，刀光纵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竟无人能阻其分毫！
他一路血战冲破重重阻拦！最终落在了南天门前！
他站在天门之前，背对天庭，面向浩瀚云海。银甲破碎，浑身浴血，气息却冰冷死寂！
他缓缓举起手中三尖两刃刀，刀身嗡鸣，似乎在哀鸣！
就在他举起刀，准备再做些什么时——
一道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如同惊雷般，直接在他识海中炸响：
“杨戬…回凌霄殿。”
是玉帝！
杨戬身形猛地一顿！那冰冷死寂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缓缓转身，看向凌霄殿方向，玄袍无风自动。
片刻后，他身影一闪，已重新出现在凌霄殿内。
此时，殿内已无他人。玉帝大袖一挥，一道无形的金色光幕瞬间笼罩整个大殿，隔绝内外一切窥探！
结界之内，只剩下玉帝与杨戬二人。
玉帝看着下方依旧浑身浴血、气息冰冷、但眼中疯狂稍褪的杨戬，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沧桑与沉重：
“你今日……闹得够大了。”
杨戬不语，只是那冰冷的眼神，如同实质的刀锋，刺向玉帝。
玉帝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无礼，目光再次投向瑶池方向那块顽石，眼神中流露出深沉的痛楚与追忆：
“瑶姬…她是我的妹妹。陪我度过这千万年漫长岁月的人，是她。这份情谊，岂是你与她短短数十年的母子之情可比？”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杨戬，眼神变得锐利而威严：
“我为何不告诉你？因为我是玉帝！桃山镇压，是惩罚，亦是保护！那是昊天镜与桃山共同构筑的欺天结界！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在无情天条下保住她性命的方式！”
“桃山一破，结界崩毁！天条感应立至！十大金乌……他们是上古天庭之主帝俊的儿子！也是天条意志的化身！是天道裁决的执行者！他们的神光，便是天罚！”玉帝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无奈，“你劈山救母，是孝心？是勇气？但也是亲手撕开了你母亲最后的生路！引来了，必杀的天罚！”
杨戬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眼中死寂的冰层下，是翻江倒海的痛苦！但他依旧死死咬着牙，不发一言。
玉帝看着他强忍痛苦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你杀了九大金乌，天条意志的执行者因你而陨落。这份因果，这份职责必须有人承担。”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一丝奇异的期许：
“天规天条，自有他存在的道理。无规矩不成方圆，三界秩序，维系于此。你可愿做这司法天神？执掌天条，维护秩序，以赎你弑母之罪，亦担你杀神之责？”
杨戬猛地抬头！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司法天神？执掌天条？让他去维护这害死他母亲的天条？
巨大的荒谬感与愤怒瞬间充斥了他的胸膛！他几乎要脱口而出拒绝！
然而，玉帝那深邃的目光，仿佛看透了他的灵魂：“望你好自为之。”
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杨戬心上！他猛地想起瑶池畔那块冰冷的顽石！想起母亲在金光中消散的身影！想起自己亲手劈开桃山的“壮举”！
弑母之罪，杀神之责。
赎罪……担责……
维护秩序……执掌天条……
滔天的痛苦与无尽的悔恨，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灵魂，他需要赎罪。他需要一个存在的意义！哪怕是去维护这冰冷无情的天条！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渗出也浑然不觉。最终，他眼中的愤怒与挣扎，被一片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死寂所取代。
他没有回答“愿意”或“不愿意”。他只是缓缓地、深深地对着玉帝的方向，低下了他那颗曾经高傲无比的头颅。
玄袍微动，他转身，一步一步，走向殿外。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刀尖之上，留下沉重而冰冷的回响。
当他走出凌霄殿，重新站在南天门前时，他身上的玄色神袍，似乎变得更加幽暗，更加冰冷。他缓缓抬头，望向浩瀚无垠的云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只剩下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冷酷与死寂。
司法天神……杨戬……在此！
西海龙宫，水晶宫阙流光溢彩。敖寸心正对镜梳妆，火红的嫁衣衬得她明艳照人，眼中是掩不住的欢喜与期待。明日就是她与杨戬的大婚之日，她终于要嫁给那个让她痴恋千年的男人了！
“公主，公主！司法天神…杨戬真君来了！”一名侍女惊慌失措地跑进来。
敖寸心一愣，随即喜上眉梢：“杨戬来了？快请！不，我亲自去迎他！”她提起裙摆，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雀跃地冲向宫门。
龙宫外，杨戬悬停于碧波之上。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冰冷。那张曾经让她魂牵梦萦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
“杨戬！”敖寸心欢喜地迎出，声音清脆，“你怎么提前来了？是来看我试嫁衣的吗？你看……”她原地转了个圈，火红的嫁衣如同盛放的凤凰。
然而，杨戬的目光，冰冷地扫过她明媚的笑脸，没有一丝波澜。那眼神，让敖寸心雀跃的脚步瞬间僵住，心头莫名一紧。
“寸心。”杨戬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砾摩擦，不带一丝温度。
敖寸心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杨……杨戬？你怎么了？”
“我杨戬……”杨戬打断她，每一个字都像冰锥般刺出，“欠我母亲一条命。”
敖寸心瞳孔骤缩！母亲？瑶姬公主？欠一条命？什么意思？她完全懵了！
杨戬的目光越过她，投向深邃的海底，又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瑶池畔那块冰冷的顽石。他眼中死寂的冰层下，是翻涌的、足以撕裂灵魂的痛苦。
“我不能再……”他缓缓转回目光，重新落在敖寸心瞬间煞白的脸上，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欠你一生。”
“轰——！”
如同晴天霹雳在敖寸心脑中炸响！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那双明媚的眸子瞪得滚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被彻底背叛的剧痛！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尖利起来，带着颤抖，“杨戬。你再说一遍？什么叫不能再欠我一生？我们的婚约呢？明日的大婚呢？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杨戬看着她眼中迅速积聚的泪水与愤怒，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但他脸上，依旧是一片冰冷的死寂。没有解释，没有安慰，只有冰冷的宣告。
“婚约作废。”他吐出四个字，字字如刀。
“作废？”敖寸心尖叫起来，泪水夺眶而出！“杨戬？你混蛋！你把我敖寸心当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这样？是不是王母逼你的？是不是玉帝？你说啊？”
她冲上前，想抓住他的手臂质问，然而，一股无形的冰冷气墙瞬间将她弹开！那是司法天神袍自带的天规屏障！象征着绝对的疏离与拒绝！
敖寸心踉跄后退，看着杨戬那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身影，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冰冷与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深埋的痛苦？她彻底崩溃了！
“杨戬——！！！”她撕心裂肺地哭喊，声音充满了绝望与怨恨，“我恨你！！我恨你！！！”
杨戬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泪流满面、状若疯魔的敖寸心，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样子刻入灵魂深处。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沉重：
“你我婚约虽废。”
“但你待我之情，我杨戬铭记于心。”
“他日若西海有难，或你有所求……”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
“我以司法天神之名——必偿此情！”
“偿情？”敖寸心猛地抬头，泪眼婆娑中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与悲愤！“杨戬！你拿什么偿？司法天神？好一个司法天神！你以为一个冷冰冰的神位，就能抵得过我敖寸心这么多年的痴情？就能抵得过你今日的背信弃义？就能抵得过我这身可笑的嫁衣吗？”
她猛地抓住自己火红的嫁衣衣襟，用力一扯！“刺啦——！”一声裂帛脆响！精美的嫁衣被她撕开一道裂口！
“偿情？杨戬，我不要你的偿情，我只要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她哭喊着，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与不甘。
杨戬看着她撕碎的嫁衣，看着她眼中那刻骨的怨恨与痛苦，心脏如同被利刃反复穿刺！但他脸上，依旧是一片冰冷的死寂。那丝深埋的痛苦，被更厚的冰层覆盖。
他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撕心裂肺的样子，连同那破碎的嫁衣，一同刻入骨髓深处。然后，他猛地转身！
玄袍翻飞，他化作一道决绝的玄光，冲天而起，速度快到极致，仿佛要逃离这令他窒息的地方！逃离那撕心裂肺的哭喊！逃离那他注定无法偿还的情债！
就在他转身冲入云霄的刹那，一滴滚烫的液体，混着血丝，从他紧闭的眼角无声滑落，瞬间被高速飞行的罡风吹散，消失无踪。
西海上空，只留下敖寸心绝望的哭喊在海风中回荡，以及一道冰冷远去、再无回头的玄色身影，和他那句冰冷而沉重的承诺——他日，必偿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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