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珠格格4

景仁宫，皇后寝殿

厚重的锦缎帷幔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殿内只燃着几盏幽暗的宫灯，将皇后乌拉那拉氏、小蕊以及容嬷嬷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冰冷的金砖地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而紧张的气氛。

皇后端坐在紫檀木凤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镯，眼神锐利如刀，哪里还有半分在璟瑶面前的慈爱温柔。

“两天了……养了一个月的伤！听了一个月的课！学了两天的规矩！”皇后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学得一团糟，抱怨倒是一箩筐。走路像鸭子，行礼像打拳，说话更是……粗鄙不堪！半点大家闺秀的影子都没有！”

容嬷嬷站在一旁，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娘娘！老奴早就瞧着不对劲！那丫头，哪有一点像夏家小姐的样子？夏家虽不是顶顶富贵，但也是有头有脸的乡绅！夏雨荷姑娘当年在闺中，也是出了名的才女！养出的女儿，岂会是这般粗野模样？！”

她越说越气，声音都拔高了：“娘娘！老奴这就去禀报皇上！揭穿这个冒牌货！让她……”

“住口！”皇后猛地打断她，眼神凌厉地扫过去，“糊涂！现在去揭穿？你是想让皇上颜面扫地吗？！”

容嬷嬷被皇后一喝，顿时噤声，但脸上依旧写满了不甘和愤懑。

皇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目光转向一直垂手侍立、沉默不语的小蕊：“小蕊，你怎么看？”

小蕊抬起头，眼神平静无波，声音清晰而冷静：“娘娘明鉴。容嬷嬷所言，句句在理。璟瑶公主确实不像夏家小姐。”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皇后摩挲玉镯的手上：“娘娘那日在延禧宫，握住她手时，想必也感受到了。那双手指节粗大，掌心有厚茧，虎口处还有细微的伤痕，绝非养在深闺、抚琴作画的纤纤玉手。倒像是常年做粗活，或是习武之人留下的痕迹。”

皇后眼神微凝，点了点头：“不错。本宫当时便觉异样。夏家即便清贫些，也不至于让自家小姐，尤其是怀有龙种的小姐，去做那等粗活！更遑论习武？荒谬！”

而后小蕊话锋一转，语气恳切地说道：“娘娘，除了这些，奴婢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后颔首：“但说无妨。”

“娘娘，”小蕊语气郑重，“您与皇上夫妻多年，深知皇上性情。皇上是天子，最重颜面，也最喜被人理解、被人仰望。您以往常对皇上直言进谏，虽是忠言逆耳，有时反而让皇上心中不快。依奴婢看，倒不如换种方式。”

她顿了顿，迎着皇后微沉的目光继续道：“您只需在皇上面前，先顺着他的心思，捧着他的心意，让他龙心大悦。待他心气顺了，再在不经意间，用最温柔、最崇拜的语气，提出您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疑惑’或‘小建议’，让皇上自己去思考，去解答，去改变。这样皇上不仅不会觉得您忤逆，反而会觉得您聪慧、体贴、深明大义，对您也会更加信任、更加依赖。”

“你这是什么意思？”皇后眉头一蹙，语气中已带了几分不悦，“让本宫学那令妃，只会巧言令色、曲意逢迎？本宫是皇后！是六宫之主！辅佐皇上，规劝皇上，乃是本宫的职责！岂能为了迎合，失了体统？”

她带着一丝抱怨看向小蕊：“你这话，未免太失偏颇！眼下这档子事，本就是场大闹剧，皆因皇上一时冲动，本宫身为皇后，非但没有点醒他！反而促成此事！认下这么个不明不白的‘公主’！”

小蕊连忙躬身：“娘娘息怒！奴婢绝无让您效仿令妃之意！令妃是媚上，而娘娘您是顺势而为的规劝，两者天差地别！”

她抬眼，目光诚恳：“娘娘试想，同样是规劝，一种是硬碰硬，让皇上心生抵触；一种是柔中带刚，让皇上心甘情愿接受。哪种更能达到效果？与其让令妃用那些狐媚手段迷惑皇上，左右圣心，倒不如娘娘您用这种方式，既能让皇上听得进劝，又能彰显您的智慧与气度，岂不更好？”

皇后沉默了，指尖摩挲玉镯的动作慢了下来。她细细思索小蕊的话，不得不承认，这话虽听着刺耳，却有几分道理。以往她总以正理规劝，皇上虽表面应着，心里却未必真的认同，反而让令妃钻了空子。

小蕊继续道：“娘娘，奴婢这几日已派人暗中查访济南府夏家旧事。夏家虽在夏雨荷姑娘‘病逝’后家道中落，但当年夏雨荷姑娘待产时，夏家上下皆知她腹中乃是龙种，敬畏有加，绝不敢有丝毫怠慢。吃穿用度，虽比不得京城贵胄，但也绝对是当地最好的。断不会让夏小姐和她的孩子受半点委屈，更不可能养出……公主这样一双饱经风霜的手。”

她微微一顿，声音压得更低：“因此，奴婢推断，这位公主十有八九，是个冒牌货！”

“果然如此！”容嬷嬷恨声道，“娘娘！我们不能再等了！必须……”

“必须如何？”皇后冷冷地看向容嬷嬷，“现在去告诉皇上，他认错了女儿？他亲自带回来的‘沧海遗珠’是个假货？你让皇上的脸往哪搁？让天下人如何看他？让令妃那个贱人如何笑话本宫？！”

容嬷嬷哑口无言，脸色涨红。

皇后转向小蕊，眼中带着一丝探究：“小蕊，你心思缜密，想必已有计较？”

小蕊微微躬身，声音沉稳：“娘娘，此事急不得。如今皇上对公主正新鲜，父女情深，每日都要来景仁宫探望。此刻若贸然揭穿，皇上在盛怒之下，非但不会信，反而会迁怒于所有知情者！认为我们是在构陷公主，离间他们父女之情！甚至会怀疑娘娘您的用心！”

皇后眼神一凛，缓缓点头：“不错。皇上最重颜面。”

“所以，”小蕊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此事，绝不能由我们提出来！必须让公主自己，在皇上面前露馅！或者让皇上自己发现端倪！”

“自己露馅？自己发现？”皇后眉头微蹙，“如何做到？”

“娘娘，”小蕊上前一步，声音几不可闻，“公主不通礼仪，举止粗鄙，这是事实。她与皇上相处越多，露出的破绽就越多！娘娘只需在皇上面前，不动声色地引导，让皇上多问些关于济南府、关于夏家、关于夏雨荷的往事细节，这位假公主作为一个市井长大的丫头，如何能答得上来？一次两次，皇上或许会以为是公主年幼不记事，或是流落民间太久忘了。但次数多了，疑心自然就生了！”

“正是！”小蕊点头，“而且，娘娘，我们还需要……找到真正的公主！”

“真正的公主？”皇后和容嬷嬷同时一惊。

“对！”小蕊语气肯定，“奴婢在查访夏家旧事时，得到一个极其重要的线索！就在京城！在一处名为‘大杂院’的贫民聚集之地，曾有人见过两位年轻女子，一位自称夏紫薇，一位是她的婢女金锁！据描述，那夏紫薇姑娘，气质温婉，谈吐不俗，精通琴棋书画，与现在的公主判若两人！”

她看着皇后震惊的眼神，继续道：“皇上当初认下璟瑶公主，太过仓促！只凭令妃娘娘几句话，凭那假公主身上那点信物（小燕子带的扇子和画），竟未派人去济南府详查夏家旧事，也未派人寻访是否有其他知情人！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娘娘，”小蕊声音带着一丝决断，“奴婢已派人暗中接触了那位夏紫薇姑娘，确认她所言非虚！她手中，虽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只要皇上肯查，必定会知道她才是真正的公主，只是……她似乎并不知道璟瑶公主的存在，奴婢查到她把认亲的信物都交给了如今宫中这位璟瑶公主。但等皇上追封夏雨荷的旨意下发，同时发圣旨承认这位假公主，想必这位真公主就会知道一切。”

皇后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真正的公主……夏紫薇……竟在京城？”

“是！”小蕊低声道，“娘娘，当务之急，是先将这位真正的公主保护起来！绝不能让她落入令妃或其他别有用心之人手中！更不能让她因绝望而做出什么傻事！”

“如何保护？”皇后追问。

“娘娘，”小蕊眼中闪过一丝深意，“乌拉那拉氏在京城根深蒂固，姻亲故旧遍布朝野。娘娘可修书一封，让母族中一位可靠、低调的姻亲，以‘远房亲戚’或‘故人之后’的名义，将夏紫薇姑娘和金锁姑娘，悄悄接出大杂院，安置在一处安全、清净的别院。好生照料，不得怠慢！”

她看着皇后，加重了语气：“此事，必须做得隐秘！只说念及与夏家的旧情，照顾孤女。绝不能透露半点与皇家有关的风声！否则，打草惊蛇，后患无穷！”

“待时机成熟，”小蕊眼中寒光一闪，“这位真正的公主，便是娘娘您最大的筹码！也是扳倒令妃，彻底稳固您后宫之主权位的关键一步！届时，娘娘您‘寻回真公主，揭穿假公主’的功劳，足以让皇上对您刮目相看！”

皇后听完小蕊这一番缜密而大胆的计划，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不大，却心思深沉、手段老辣的贴身宫女。

“好！好！好一个小蕊！”皇后猛地站起身，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那是权欲与掌控一切的兴奋，“此计甚妙！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她看向容嬷嬷：“容嬷嬷，你立刻去办！传本宫密信给富察氏，让他务必按小蕊所说，将那位夏紫薇姑娘……妥善安置！不得有误！”

“是！娘娘！老奴这就去！”容嬷嬷此刻也明白了其中关窍，激动得声音发颤，看向小蕊的眼神也充满了惊叹。

皇后又看向小蕊，眼神灼灼：“璟瑶那边……就按你说的办！本宫会好好‘引导’皇上，让他多‘关心关心’璟瑶的‘过去’！至于璟瑶……”

皇后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深意的笑容：“本宫会继续‘慈爱’地教导她规矩！让她在这景仁宫的金丝笼里……好好享受这‘公主’的尊荣！直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皇后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算计与野心。一场围绕着真假公主的惊天棋局，在紫禁城最深处，悄然布下。而那只懵懂无知、还在为学规矩而抱怨连连的小燕子，正浑然不觉地，一步步走向那张为她精心编织的……命运之网。

与此同时，延禧宫内。

永琪气鼓鼓地坐在椅子上，眉头紧锁，对着令妃抱怨：“令妃娘娘，皇后娘娘也太过严苛了！璟瑶妹妹刚进宫，本就生疏，我不过是想去看看她，跟她为之前射箭误伤的事道个歉，皇后娘娘竟也不许，说什么要让她安心学规矩，不许旁人打扰！”

令妃正亲手为永琪剥着荔枝，闻言柔声道：“永琪阿哥息怒，皇后娘娘也是一片好意，想让璟瑶公主尽快适应宫里的生活。”

她将剥好的荔枝递到永琪面前，眼中闪过一丝精明：“不过话说回来，道歉的心意总是要到的。阿哥不妨挑个皇上在景仁宫的时候过去，最好是皇上正和皇后、公主说得开心的时候。那时你上前问安，顺便提起道歉的事，皇上见你如此懂事体贴，必定高兴，皇后娘娘自然也不好再拦着。”

永琪眼睛一亮，恍然大悟：“娘娘说的是！还是您想得周到！我这就去留意皇上的行踪！”

令妃看着永琪兴冲冲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这后宫之事，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懂得借势，方能走得长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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