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6章 陌路征途
大明中军开始折道往北。
一直到中午,鞑靼骑兵那边似乎都没什么动作,适当向东退却后,就停滞不前,似乎正在观望。
不过等他们发现大明中军往北行进的速度在加快,甚至慢慢变成了急行军,似乎是要完成某种追赶,又接连派出两路轻骑往北驰援,惊惧之下鞑靼兵马也开始分兵,一部分向北进发,另一路则向南绕道,似乎要抄明军后路。
黄昏时分。
明军向北走了二十里路左右,与北进的鞑靼兵马之间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三十里上下。
朱永在探查到消息后,惊叹于王守仁毒辣的眼光和王越对整个战局的把控,赶紧到王越的中军帐询问下一步动向。
“军门,果然如您所料。”
朱永道,“鞑靼人并不是避战,而只是想连续不断地牵扯我们!看来北边的确有他们不想让咱们面对的东西。”
此时的朱永,并不能轻易下定论说北边一定就会有土默特部正在迁移的部族妇孺老弱和牲畜。
王越道:“从这里往北,没办法直接翻越山岭,得走岔口,因此咱还得往西走二十多里再调头……然后从岔口一路往北,再走个六七十里,大概就能追上前军!也不知伯安和东旸他们是否发现了鞑靼人迁移人马的踪迹。”
朱永抱拳:“末将愿意领兵两千,先去驰援。”
“不用了。”
王越摆手道,“本官已派了两路各五百骑兵,先行到前面探路。今晚可能得行军到半夜……两三日内,将士们不会得到太多休整时间。你要尽量安抚军中将士的情绪,这个时候不能出丝毫差错。”
朱永苦着脸道:“现在的行军,条件的确是艰苦了些……傍晚时我看天色不太好,问过引路的向导,他们说,北方飘来大量乌云,按照这形势发展下去,今晚到明天早上很可能会落下一场雨雪。”
王越叹息道:“最好是雪。要是雨水的话……将士们怕是承受不住!天已经很冷了!”
既要行军,还要在冰点的气温下承受冰雨的袭击,对将士来说无异于一场巨大的灾难。
朱永道:“问过向导了,他们说,这天气,降下来什么都属于正常情况。”
“唉!”
王越叹息道,“希望老天爷帮我们一把,最好只是下雪!但无论怎样,此行总要有所斩获才是。”
朱永眼前一亮,他算是听出来了,其实王越对于张家父子画的“平定草原”的大饼,并没那么信任。
可以说,王越这个人还是非常务实的,他希望的就是通过击杀和俘虏鞑子,把曾经的威宁伯爵位给夺出来,拿到世券,把爵位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至于什么平定草原……那只是高呼口号,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为自己赚取名声。
“保国公,你负责引兵在后,随时观察后方尾随来的鞑靼人的反应。”
王越下令,“谨防鞑靼轻骑,利用其机动性,发起突然袭击。”
虽然朱永不太想留守后方,但想到自己的儿子已配合王守仁在前开路,甚至有可能追上土默特部正在迁移中的牧民,有机会建功立业,抢个天大的功劳,他这个做父亲的就必须得服务于大局。
王越在应对他父子上可说是用心良苦。
虽然这个安排是在防止朱永获取军功,却是对他们父子一拉一踩,让人挑不出丝毫毛病来。
找总兵官带兵殿后,以防备目前尾随而来、仅存威胁的鞑靼武装来袭,这不是应该的吗?就你想建功立业?
别人都不想?
……
……
当晚,明军一路急行军。
入夜后,天空阴云密布,看不到任何星月。
与之前在河套翻越阴山时不同,那时候雪下得很温柔,几乎没什么伤害性,满是“三军过后尽欢颜”的豪迈与喜悦。
但眼下北方吹来的狂风呼啸而过,山峦被锋利的劲风摩擦,发出凄厉的嗡鸣声,大地似乎都在猛烈颤抖,每个明军官兵都感受到了陌生环境下仓皇行军所带来的未知和恐惧。
看到这里,许多人对于阴山和河套的概念依然模糊,这里便解释一下。
河套地区一般是指贺兰山以东、吕梁山以西、阴山以南、长城以北之地,包括银川平原和鄂尔多斯高原、黄土高原的部分地区,分属后世的宁夏、内蒙古、陕西等省。
黄河在这片区域先沿着贺兰山向北,再由于阴山阻挡向东,后沿着吕梁山向南,形成“几”字形,故称“河套”。
河套一般分为青铜峡至宁夏石嘴山之间的银川平原,又称“西套”,和内蒙古部分的“东套”,许多时候“河套”被用于仅指东套,和银川平原并列。东套又分为巴彦高勒与西山咀之间的巴彦淖尔平原,又称“后套”,还有后世包头、呼和浩特和喇嘛湾之间的敕勒川、呼和浩特平原所在的“前套”,因此许多时候河套又称为河套——土默川。
而阴山则位于后世内蒙古自治区的中部,由大青山、乌拉山和狼山组成,东西长约一千多公里,南北宽五十到一百公里,地势南高北低、西高东低,主要由块状的中低山,山间盆地和丘陵组成。阴山山脉为内蒙古气候南北差异的重要分界线,导致山脉南北两侧景观和农业生产差异显著,山南为农业区,山北为牧业区。
到了大明中叶,随着明军南撤,阴山南北本来就成为了鞑靼人的主场,明军又是在铁砧高耸的阴山中部山麓艰苦行军,东边山脊上还有鞑靼人的武装,忽隐忽现,给人以巨大的压迫感。
后方有从侧翼绕过来追击的鞑靼骑兵,规模越来越大不说,还不断靠近,前面也有各种未知的境况发生……还得忍受寒冷和疲累,在黑夜中努力跟着大队伍前行,官兵们谁也不敢掉队……
在目前的情况下,掉队就意味着死亡,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选项。
谁也不愿意家中的妻儿老小失去庇护,前景凄凉,因此就算再辛苦将士们也得咬牙坚持。
临近子时,兵马已经接连行军九个时辰后,王越终于下令将士们原地扎营休整。
当晚后方的鞑靼人并没有贸然来袭。
鞑靼追兵在大军背后不到二十里的位置扎营,似乎在吸引大明的机动部队主动过去与他们交锋,但王越和朱永都没有贸然调派兵马,因为谁也不知道那是不是鞑靼人精心设计的陷阱。
目前的情况下,一动不如一静,先把自己修整好,恢复精神再说。
王越当晚并没有休息,而是连夜视察营地,到各处安抚将士。
虽然有的士兵是在睡梦中被拉起来见上官,可当他们看到军中最高统帅跟他们一样,带着满身的疲累,风尘仆仆,但依然强打精神满脸堆笑地出现在他们面前,热情招呼和寒暄,他们很难想象,眼前之人就是那个被人吹到天上去的大明军神王威宁。
有些士兵连续强行军脚底磨出了血泡,王越会主动拿来银针和蜡烛,半跪下,用火苗炙烤银针后捅破血泡,手把手地帮士兵撒上金疮药并仔细包扎好,然后送上一双上好的千层底布鞋,让士兵感动得泪眼汪汪。
王越在军中简简单单走了一圈,就让将士们感受到什么叫同甘共苦,觉得有这样的主帅,再苦再累都值得了。
毕竟像王越这样的高官和名人,普通将士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做到面对面,就像家中长辈和子侄一般交流,说一些慰贴话,暖人心扉。
朱永没有陪同王越视察。
因为他这边需要紧盯着后方的鞑靼追兵,严格防守。
随着山峦阻隔,东面齐头并进的鞑靼武装,已很难过来,如今威胁最大的反倒是从其他方向绕过来,从后进行包抄的鞑靼兵马。
就算明军将士再苦再累,依然得分出一部分人马进行巡夜,朱永在布防完毕后,也抓紧时间钻进营帐休整。
天蒙蒙亮时,空中飘起了雪花。
虽然雪花落在将士们身上,很快就铺起薄薄一层,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寒冷。还在巡营的王越看着天空,心中一沉,军中因为这场雪的到来,必定会产生额外的伤病,大幅削弱麾下将士的战斗力。
当然与之对应的,鞑靼兵马也不会好受。
清晨开灶。
将士们原地已搜罗不到适合生火的柴薪,不得不用随身携带的柴禾埋锅造饭。
因为煤炉不便于携带,导致军中能用的蜂窝煤不多,倒是有不少煤炭可以作为生火取暖之用。
大多数没有巡逻任务的士兵,抓紧时间凑在火堆前取暖,毕竟吃过早饭后,他们很快就又要踏上征途。
而此时的王越,巡查军营的任务还没有结束,最后精疲力尽的他走入负责全军殿后任务的朱永军中。
朱永闻讯起床,随着王越走了一段路。
王越强打精神,道:“到现在还没有伯安和东旸的消息,不过我估计,他们很可能已经碰上鞑靼人迁移中的牧民,或已在做最后的追逐。
“唉!早知如此,我就应该完全相信伯安,听他的,大军直接掉头往北,也不至于……耽误了一天行程。”
朱永却有不同的见解:“中军辎重较多,行军速度不会太快,恐怕很难追上。”
王越指着周围的山峦:“这里是阴山中段少有的岔路密集区,周围地形地貌随时都在发生变化,往北就是鞑靼黄金家族控制的区域,或许我们很快就会陷入四面夹击的状态,鞑靼人随时都会倾巢而出。”
“这是好事啊!”
朱永眼前一亮,道:“正如军门您先前所言,咱们巴不得鞑靼人早点儿集结起来,跟咱打一场面对面的硬仗,到时候咱凭借火器之利,一举击溃他们,接下来就是咱们清洗草原部族,给他们立规矩的时候,或许可以恢复汉时荣光呢!”
王越摇了摇头道:“咱们携带的弹药终有消耗殆尽的时候,能击溃一路兵马,已经是最好的选择。如果鞑靼人真要倾巢而出,又是这么个天气……”
两人正说着话,旁边有人大喊:“下雨了?”
这话让王越和朱永都不由猛吸一口凉气。
本来之前天空落下的是片片雪花,但此时降下来的却变成了雨滴,且是那种有着冰寒刺骨气息的冻雨。
这正是他们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
……
一场突如其来的冻雨,彻底打乱了王越所部的行军节奏。
王越不得不马上下令行军。
如此天气,士兵们艰难行进……且是在背后有着“追兵”的情况下,导致军心士气一点点降低。
行军一个多时辰后,冻雨仍旧未停歇,几乎每个士兵都变成了落汤鸡。
朱永赶紧找到王越,请求道:“军门,让末将领兵跟追在后方的鞑子兵打一场吧!无论胜负!眼下军中士气低落,就怕鞑靼人趁我们不备,突然掩杀而来!”
王越往四下看了看,无奈摇头:“这里地势崎岖,并不是作战的好地方。得赶紧先出了这片河谷地带才行。等出峡谷后,你带兵四千,堵在峡道出口处。我带着人马继续往前。”
“您的意思是……?”
朱永望着王越,神色阴晴不定。
王越道:“阴山山麓,从西向东,近几十年来虽然我大明军队很少来此地,但在以往,这里乃汉家之地,吕布、张辽就是本地汉家名将!我们既要追击鞑靼部落的牧民,也得留下部分人马,保持后路畅通,防止退回河套的路途被断。”
朱永听到这里,显得有些不情不愿。
甚至他有些后悔来找王越,这不等于是自己主动请求跟后方的鞑靼追兵打上一仗,结果王越就顺势让他负责殿后,就此不再往前进兵?
王越带着几分倚重道:“此战要想建功,必须要留守人马堵在关口位置。前面隘口是没有城塞保护,但西汉时,左右都是关塞连绵,以长城相连,后悉数被外夷所毁。你留守在此,确保前行人马能顺利撤回河套之地!”
朱永请求道:“末将也想领兵与鞑靼正面交锋。”
“不要争一时之长短。”
王越提醒道,“你留守此处,进可攻退可守。要记住,此番是否能建功立业,我等是否能顺利回到大明关塞内,全看你保国公是否能坚守住这里。
“有你在,但凡鞑靼人敢来,你就用火炮轰之,定能斩获军功,或许前线将士的功劳也难与你匹敌!”
……
……
朱永属于是硬吃下了王越所画大饼。
大军前进不过二十里,前面地势开始逐渐平坦,王越统兵中军继续向前进发,而朱永则需要率部驻扎在阴山连绵山脉的豁口位置,等于是占据一个相对好的地形,等待追来的鞑靼人自投罗网。
虽然对朱永来说,被安排的这个差事,让他很是郁闷,但他麾下的将士却大大地松了口气……
本来出征草原,谁都希望能斩获虏首,建功立业,看到别人往前冲,谁也不愿意在后面当缩头乌龟。
可事到如今,从河套正式出兵已经二十来天,大军行进速度不快,每天都在疲累中渡过,眼下气候反常,还需日以继夜行军……每个人都苦不堪言,领取留守的任务,以逸待劳,反而是一种无形的解脱。
朱永等全军驻扎完毕,马上召集半数人马,准备在两侧山上设伏,袭击追来的土默特部骑兵。
此时斥候才来报知,说是后方的鞑靼骑兵并没有追入峡道,反而是观察一番后就折道往西北方去了。
“这是选错了路?”
朱永很纳闷。
正在此时,他看到一队人从前面撤了下来,为首的正是监军太监曹慎。
“曹公公?您这是……”
朱永赶忙迎上前问道。
曹慎几乎是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显得狼狈不堪,摇头道:“公爷,实在走不动道了……咱家是真的没法再往前行,所以跟王中丞请缨,让我跟您待在一起……在你这儿随军,不也一样是随军吗?”
朱永诧异地道:“前线或许有战事发生,有大把军功可赚,难道公公舍得……”
曹慎摆摆手,打断朱永的话:“之前不是说好了,是来平定草原的吗?带着万把队伍,深入不毛到了这里,这算是走到哪儿了?”
“这个……”
朱永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只得解释道,“其实才刚出汉时朔方地界。”
“啊……这……具体是哪儿啊?”
曹慎一脸茫然地问道。
朱永道:“如果从大汉的角度而言,这里还没有出汉界,更不算是深入草原。”
“啥,就这还没进草原呢?”
曹慎吓了一大跳。
朱永解释道:“其实从明初开始,大明关塞已经南撤上千里,河套之地都给让了出来,并没有修筑城塞保护。其实历史上向北翻越阴山,才算是真正的放牧之地,路上不会再见到任何一片田耕……”
曹慎问道:“都说封狼居胥,从此处到狼居胥山,得有多远啊?”
“大概……得有个两千里吧。”
朱永热心解释了一下。
这下曹慎终于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了。
曹慎感慨地道:“就这样还说什么平定草原呢……一天才走个四五十里,走到年底,都未必能到鞑子的老巢,再说这草原广袤之地,上哪儿找寻鞑子的主力去?”
朱永道:“曹公公,您认为,眼下是获得军功,给陛下和朝廷一个交待重要,还是说……平定草原重要?”
“全都重要。”
曹慎回答得滴水不漏,“咱就听从那位王中丞的调遣,他说怎样就怎样。对了,有营帐没,让我进去烤烤火,人都快冻死了!”
“营帐内怎能烤火呢?”
朱永道。
曹慎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自责道:“看我,都冷昏头了……这时哪怕给我找个火盆也行啊。”
朱永心说,就你阉人毛病多。
感情三军上下,就你辛苦,我们不冷不累是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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