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答卷
黛雅还是第一次来到亚马逊协会。
窗明几净的大堂，门口摆放的鲜花，放在餐车上的各色甜点，以及过往之间掀起香风的名门淑女们，对黛雅而言都有着令人心驰神往的奇妙魅力。
这里就是贵族太太和小姐们流连忘返的顶级圣地呀！
一时间，黛雅甚至有种微妙的自惭形秽和窘迫不安，连忙下意识朝贝莎莉娅靠近了点，免得在气场上暴露出自己的村姑背景出身。
今天清早，她来到雷恩的住处打扫卫生，整理床铺，忽然听见对方说道：
“贝莎莉娅今天要去亚马逊协会，跟那帮贵族太太和贵族小姐开会。黛雅，你跟过去好好观察，看看人家真正的贵族女性，平时的言行举止是怎么样的。”
“啊，我不是已经跟艾尔琳娜学过礼仪了吗？”黛雅下意识有些紧张。
“上课和实践是两码事情。”雷恩慢悠悠地说道，“如果不碰灶台，哪怕将菜谱看上几万遍也学会不会做菜。”
“你身为我的贴身女仆，未来的大多数时候都要跟贵族打交道，是时候开始进行实习训练了。我跟贝莎莉娅交代过，她将扮演你的女主人，不仅教你贵族方面的各种知识，同时也是检验你最终学习是否合格的考核官。”
“如果考核失败，你的女仆服役期限就需要再加一年。不合格的女仆服务我是不会认可的。”
“不！怎么可以随便加期限的？！”黛雅立刻发出了悲鸣声，“我不同意！”
“哦，是吗？”雷恩面无表情地道，“我的领地最近来了很多蜥蜴人难民啊，原本的人类领民们都对他们很有意见。你觉得我要怎么处理这批蜥蜴人比较好呢？”
黛雅憋屈地闭上嘴巴，半晌才道：
“我会好好学习的，你不必拿这种事情来威胁我。本来我对你还是很有好感的，现在已经没了。”
“主人为什么需要女仆的好感？”雷恩莫名其妙地问道，顺手揉了揉她的银色秀发，“如果你能变得更厉害些，比如到艾尔琳娜的那种程度，那么我或许会开始重视你对我的态度。至于现在……呵呵，你还是好好学习吧。”
………………
回想起雷恩当时的话语，黛雅的心里就生出一股怒气。她发誓这次绝对要努力汲取知识，成为一名完美的贴身女仆，让雷恩对自己彻底刮目相看！
嗯，好像有什么不对……凭什么我要努力学习怎么当他的女仆啊？
算了，不管了。就算是为了在盐岛的蜥蜴人们，我也要让雷恩收回他小觑我的这些恶心话语，要他承认不应该轻视我，并且向我郑重道歉！
真龙之女的尊严，不容玷污！
黛雅跟着贝莎莉娅进入会议室内，就看见桌上已经摆好了各种随意取用的酒水和甜点。
放在以前，她多半是要偷偷吞唾沫的。如今只是淡定地目不斜视，紧随在贝莎莉娅的身后，忠实地扮演着贴身女仆的角色。
“贝莎！你今天依旧光彩照人！”几位不认识的贵族淑女，笑盈盈地跟贝莎莉娅相拥，算是打过了亲密的招呼。
黛雅在旁边一言不发，只是将她们的相貌仔细记下——因为艾尔琳娜曾经教过她，尽量要记住遇到的每一个贵族的长相、姓名和家族出身，这是人际交往的基础要求。
贝莎莉娅热情地跟每个人寒暄过去，随后在属于她的位置上落座。
会议正式开始。
亚马逊协会的内部会议，主要是交流最近发生了那些时事，以及众人要如何抓住机会去进行曝光，让协会尽可能被更多的帝都市民知晓。
因为现今阶段，协会最重要的事情依旧是纳新。
不仅是吸引更多的贵族加入，同时也要吸纳更多的平民进来。前者能为协会带来更多的资源，后者则是街头游行示威的主力。
毕竟在帝都，要判断任何组织的整体实力，主要看它能动员起多少人走上街头闹事。闹到大人物们都头疼了，后续才能分到越多的蛋糕。如果是那种不喜欢参与任何政治活动的良民……不好意思，你们就是蛋糕。
本次会议的发起人名为奥莉维娅·克罗索斯，是一位三十出头的贵族小姐。
在帝都，这个年纪却并未嫁人，着实有些稀奇罕见。虽然这样想有些不够礼貌，但黛雅猜测她多半是身体或者性格方面存在某种不容忽视的缺陷。
很快，众人便开始讨论近期最热门的事件，也就是“亚马逊人因为行窃被金袍子粗暴搜身”这件事情。
“哪怕她确实在进行犯罪，也不代表金袍子有权以‘搜查赃物’的名义，羞辱性地当众将她扒光衣服！”奥莉维娅先声夺人，高声说道，“各位！仔细想想吧！若是以后我们之中的任何人被诬告行窃，金袍子动用武力要当众将你搜身，你怎么办？”
“今天的受害者是她，明天就可能是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人！”
现场的贵族淑女们交头接耳，很明显对奥莉维娅的说法很是赞同。毕竟搜身这种事情，对淑女而言可是奇耻大辱，大家稍微代入一下就觉得完全无法接受。
“稍等。”贝莎莉娅忽然出言反对，“我们为什么会被诬告行窃？那种会有窃贼光顾的廉价商店，我平时可是根本不会去的。”
“贝莎，我们之所以会愤怒，是因为受害的是亚马逊人。”奥莉维娅讥讽说道，“你作为一名暗精灵，当然无法理解我们亚马逊人的困境。请问如果这次疑似犯罪的，是一个体型魁梧的选票流氓，金袍子还敢将他抓起来当众搜身吗？”
“说得对！”其他人纷纷附和起来，“这些帝都金袍子只会欺软怕硬！他们总是用色眯眯的眼神盯着我们！还在背后说各种恶心不堪的荤话！”
黛雅敏锐地注意到，讨论的重点在奥莉维娅的刻意引导下，已经完全脱离了原本的主题，变成了对帝国人的控诉和唾骂。每个人都在肆意发泄不满情绪，以至于贝莎莉娅也只能转变口风，免得引来全场一致的敌视。
“那个帝国金袍子当然需要得到应有的惩罚。”她抬起双手竖在胸前，表示自己无意为对方开脱，“我的意思是，没必要去街头游行。如今是选举季，街上每天起码要过七八个游行队伍，根本不会有多少人关注这么一件平平无奇的治安案件。”
“你认为一个亚马逊人被当众脱衣羞辱，只是一件平平无奇的治安案件？”奥莉维娅阴阳怪气地道，“哦，我忘了贝莎你似乎跟新上任的金袍子司令官关系匪浅。要不这次会议你就避嫌一下吧，免得我们替亚马逊人发声会让你觉得有背叛朋友的嫌疑。”
现场有人发出毫不掩饰的笑声，而贝莎莉娅的表情已经有些难看了，争辩说道：
“奥妮，我只是就事论事。金袍子在逮捕行窃的嫌犯时，从来都是直接搜身去查找赃物的，以前也不知道发生过多少起类似的案件，我们的市民们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以前经常发生，就是正确的吗？”奥莉维娅冷冷反问，“就因为过去常有亚马逊人受害，所以我们这次也要忍气吞声吗？”
“说得好！”有人叫道，“我们决不能停止发声，否则受害者只会越来越多！”
叫嚷之间，现场众人似乎已经达成共识，贝莎莉娅只得恼怒地啃着手指的指甲，似乎在思索对策。
黛雅从未见过贝莎莉娅露出如此软弱的表情。
也就是说，她在演戏。
“奥妮，正因为我的朋友是金袍子的司令官，我了解他，所以我才会在这里劝阻你们。”贝莎莉娅怒气冲冲地起身说道，“法律规定要确认盗窃罪，必须要人赃并获。过去金袍子查案都是这样做的。你们要拿这件事情大肆攻讦，就等于否认金袍子过去所有承办案件的合法性，他们绝对不会退让服输，一定会跟我们对抗到底！”
“那就让你的金袍狗来吧！”奥莉维娅也猛然起身，尖叫起来，“亚马逊人绝不认输！既然他们害怕我们揭他们的老底，我们就把过往所有的同类案件，全部溯源出来搬到台面上，让帝都市民看看有多少亚马逊人受到过金袍子的虐待和伤害！”
“滚吧！贝莎莉娅！”又有几个贵族淑女站起身来，“你要站在金袍子那边，我们这里就不欢迎你了！”
贝莎莉娅脸色一黑，也不再理会还要继续发出战吼的奥莉维娅，只是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黛雅紧随在她身后。
离开亚马逊协会驻地，贝莎莉娅终于掩去脸上怒色，微笑说道：
“做得好，小黛雅。我很高兴你在看不懂局势的时候，选择了沉默观察而不是贸然插入进来替我说话。”
“我既然扮演的是一位贴身女仆，当然没有资格在你们的会议上发言了。”黛雅一脸郁闷地道，“就算我真的贸然插话，也不会有人认真听的，只会觉得我是个不知分寸的奴仆。”
“没错。”贝莎莉娅悠然说道，“能准确地审时度势，你已经胜过现场九成以上的贵族淑女了。相信我，她们在这方面根本比不过你。”
“我对这些名门淑女的幻想已经完全破灭了。”黛雅叹气说道，“她们为什么会对所谓的‘帝国人’，会抱有如此强烈的恶意和攻击性呢？”
“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贝莎莉娅笑眯眯道，“任何种族只要人口基数足够大，就一定会有这样的垃圾：它们将自身的不幸归咎于别人的迫害，将别人的倒霉视作为自己的胜利。你要思考的是，这些自始至终都存在着的群体，为什么会在最近突然拥有了足够大的声量和话语权？”
还能是为什么？皇后搞的呗。
黛雅并不是什么傻瓜。雷恩和三位精灵讨论事情并未瞒着她，她也始终在聆听并且思考。
亚马逊协会，本质上其实是帝国皇后手里的工具。通过炒作各种争议性的话题，凭空制造出一个“被迫害的亚马逊群体”，为的就是将更多的极端人士吸纳到协会之中。
皇后陛下真正需要的，是能够为她冲锋陷阵的极端派，能在关键时刻让她的政敌焦头烂额。
因此但凡是稍微温和的、有脑子的、不喜欢攻击他人的，压根就不会加入亚马逊协会——协会本身的存在，就把这些人给筛掉了。
“要跟这些人作对，雷恩会怎么办呢？”黛雅神情忧愁地道，“任何针对她们的反击，都会招致她们更加凶狠且猛烈的报复和围攻吧。”
“嗯，如果对象是你，我会建议你不要去招惹她们。”贝莎莉娅不以为然，“但如果是雷恩的话，多半就不用担心了呢。”
黛雅并不明白为什么贝莎莉娅会这样说，但她知道自己肯定会在不久之后得到答案。
只要看雷恩怎么做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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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大臣秘书格兰德，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待了27个年头了。
他出身于固伦菲尔家族，在帝都贵族之中能排入中游水准，但格兰德自己却是不受家族重视的次子，因此早早就开始自食其力，以优异成绩从帝都白金大学毕业，拿到了法律专业的学位证，然后通过考试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帝国公务员。
因此，格兰德的自我认知，也是一名为帝国服务的公务员，而非帝都贵族的一份子。
帝国公务员体系是高度依赖于皇权的，因为几乎所有四境贵族都认为是帝国公务员夺走了他们的领地治权，无非也就是嘴上承不承认的区别。因此公务员要维持这个体制不被贵族们齐心协力干掉，就必须时刻出于皇权的保护之中。
比较有意思的一点是：皇权和皇帝并不能予以等同，格兰德也是身居高位多年之后才明白这个道理。
现任皇帝尼洛卡斯，心高气傲又畏首畏尾，历史上很少有皇帝同时具备这两个互相矛盾的特质。简单地说，这家伙总想着做出能与父亲和祖父媲美的大事业，但只要遇到任何的挫折阻力，又会本能地开始退缩以避免失败。
太想赢，以至于输不起。
如果让这位皇帝独断专行，他迟早会将皇权给糟践到无人敬畏的地步，因此高阶公务员们早就决定，要誓死捍卫皇室的荣誉尊严不受侵犯——也就是不能让皇帝乱搞，最好是什么决策都不要参与，只要给宫廷的正常运转做背书就行了。
格兰德不得不承认，往年过多将注意力聚焦在皇帝身上，导致大家都放松了对皇后的管控。这女人比皇帝还要疯狂，找一大堆情人让皇室蒙羞就不说了，如今居然搞了一个什么“亚马逊协会”，整天组织帝都妇女们上街闹事，给各方势力添乱加堵，属于是大家都不怎么待见的搅屎棍。
他的妻子最近也加入了这个协会，解释是因为协会之中每天都有免费的下午茶提供给正式会员，不吃白不吃。由于两人属于“模范夫妻”（指帝国公务员要对外伪装成家庭美满以免遭人攻讦），私底下格兰德也不在乎妻子的政治倾向是什么。
这天傍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妻子从外面回来，将头顶的礼帽摘下来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忽然笑道：
“亲爱的，你要有大麻烦了。”
“哦？”格兰德表情不变，只是淡定饮茶，“我每天都在跟工作上的各种麻烦作斗争，如果你是在提醒我这件事情，那么谢谢你。”
“我说的不是你跟那个哈维斗智斗勇的事情。”妻子说道，“我们协会已经决定，要倒查过往的所有盗窃案例，将那些金袍子对女性嫌犯搜身的案例全部都找出来，重新摆到台面上讨论是否合理。你跟哈维很快就要深陷舆论风波之中了。”
格兰德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拿起餐巾擦了擦嘴。
搅屎棍之所以为搅屎棍，就是当对方打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忙不迭地避开，以免被棍子上摔甩出来的屎点溅到身上。他并不觉得这种程度的攻讦，会对自己以及法律大臣造成什么致命的威胁，但如果闹得足够凶，音量足够大，讨论的人足够多，那么情况依旧会变得非常麻烦——比清洗衣服上的屎点还要麻烦。
看来必须尽快跟法院和守卫那边打个招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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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法院，因为审判庭成员会佩戴白色假发的缘故，因此被帝都市民们蔑称为“白绵羊”。
跟帝都守卫被叫做“金袍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天上午，帝都大审判长尼克森，带着白绵羊们来造访军营。
司令官雷恩亲自出来迎接。
“您想必也知晓这件事。”尼克森言简意赅地说道，“前段时间，有帝都守卫抓到窃贼，对其搜身以确保人赃并获，但亚马逊协会却反过来控诉该守卫犯下猥亵罪名。”
“我可以很直白地告诉您，如果对方真的起诉到法院，我们不会支持她们的主张。但最近有传闻说，这些人打算倒查过去三年以来所有同类案件，从中寻找任何可以攻讦的地方，因此我们也根据所有案件定位到了对应的帝都守卫，希望您能允许他们跟我们回法院去，对档案记录进行更加细致的补充和还原。”
“好的。”雷恩也表现出全力配合的态度，“我会给他们批假，一切以配合诸位工作为优先。”
送走了大审判长尼克森，雷恩又将贝莎莉娅叫到书房里来：
“最近在协会里调查，拿到了什么线索吗？”
“有个叫奥莉维娅·克罗索斯的女人非常可疑。”贝莎莉娅回答说道，“她经常抓住我跟你的关系大肆宣扬，明里暗里都在指责我会为了你而站在帝都守卫这边，对被扒衣羞辱的亚马逊受害者弃之不顾。”
雷恩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阴沉问道：
“所以我是受了你的牵连？那个女人对我并没有任何仇怨，只是单纯想要把你搞倒批臭，才给我制造了这个大麻烦？”
“呃，我也不清楚哦。”贝莎莉娅装傻说道，“你知道嘛，女人有的时候出于嫉妒心理，是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出来的。再加上我同时兼具美貌和头脑，又有暗精灵这层国际友人的身份，在协会之中被很多人追捧也可以理解对不对？也许有人因此而嫉妒我，这我也没有办法去鉴别啊。”
“克罗索斯，克罗索斯家族……”雷恩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帝都贵族谱系大全》，开始随手翻阅起来，嘴里问道，“这女的结婚了吗？”
“没有。”贝莎莉娅回答说道，“三十多岁的老处女，没有嫁人，离开家族独居很多年了，家里养了两条大狗。”
“原来是老处女之间的同性相斥吗？”雷恩自言自语地说道，引来了贝莎莉娅的咬牙怒视，“养狗……唔。”
“把狗杀了，复活，操纵咬死她，结束。”贝莎莉娅两手一摊，“我帮你把复仇策略也想好了。”
“幼稚。”雷恩鄙夷说道，“真要弄死她，也就是欧若拉一箭的事情。至于搞那么麻烦吗？”
“你要的是在公开战场上狠狠击败她。”贝莎莉娅佯装恍然大悟的样子，“让全帝都知道金袍子不是可以随便欺负的对象，否则大家只会觉得这次是你运气好，下次可能还会有人来找你的麻烦。”
“不止这点。”雷恩摇头说道，“皇后陛下没有阻止奥莉维娅搞事，多半也是存了利用这点来考量我的意思。这是一份需要填写的答卷，直接暗杀奥莉维娅属于作弊，除去避免麻烦之外只会起到反面效果。”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贝莎莉娅好奇问道。
雷恩沉吟了好一会儿，说道：
“走。”
“去哪里？”
“帝都蛇窝。”
“你不是说，暗杀奥莉维娅解决不了问题吗？”贝莎莉娅惊讶问道。
“谁说我要买奥莉维娅的命了？”雷恩莫名其妙地反问。
“那你是要……哦，哦！”贝莎莉娅终于明白过来，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惊叹叫道，“你好阴险啊，雷恩！我要怀疑你的祖上是否有暗精灵的血统了。”
“滚，别跟我套亲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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