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不是因为我无所不能
案件告破。
交换杀人，这个只在小说和电影里出现的情节，以一种如此惨烈和真实的方式，展现在了东城支队所有人的面前。
证据确凿，李娟和赵明远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按照惯例，侦破了这样的大案要案，本该是值得庆祝的。
但这一次，支队里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邵月明从外面买了一大堆零食和饮料回来，他本想活跃一下气氛，提议晚上大家一起去搓一顿，好好庆祝一下。
“我们这次可太牛了！两起命案并案侦破！这思路，简直神了！晚上必须得……”
他的话说到一半，连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他知道大家不开心，因为他也一样。
齐海文独自一人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抽烟，一根接一根，脚下已经落了一地烟头。
他的背影看起来，比之前熬夜查案时还要疲惫。
甄佳妮在自己的工作台前，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她的勘察工具，那力道，像是想把工具擦掉一层皮。
秦砚也很反常，他送来最终的尸检报告后，一句话都没多说，甚至没有去撩拨陈珍珠，只是把文件往温徐行桌上一放，就转身离开了。
陈珍珠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屏幕上是已经整理完毕的案件数据链，但她的目光却是放空的。
她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李娟那句“法律给不了我的，我只能自己去拿”，和赵明远那句“公平到底是什么？”
她偷偷地看向温徐行的办公室。
温徐行坐在办公桌后，背脊挺得笔直，正在批阅文件。
他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冷静、专注，仿佛这个案子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但陈珍珠知道，不是的。
她能看到他紧锁的眉头，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比平时更加冰冷的疏离感。
他在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将自己和外界隔绝开来，独自消化着那些沉重的情绪。
他又变回了那个刀枪不入的、筑起理性高墙的温队长。
傍晚，邵月明提议的庆功宴，最终还是变成了一场在附近小饭馆里的“散心局”。
饭桌上，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谁也没有提案子的事。
温徐行只坐了一会儿，喝了两杯茶，就起身说有事要先走。
“你们慢慢吃，账记我头上。”他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陈珍珠看着他孤单离去的背影，心里那股担忧越来越强烈。
她知道，他不是真的有事，他只是想一个人待着。
她跟众人打了声招呼，也匆匆地追了出去。
“徐行。”她在他拉开车门之前，叫住了他。
温徐行回过头，看到是她，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怎么出来了？不跟他们多坐一会儿？”
“我吃饱了。”陈珍珠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你要去哪？”
“回家。”他回答得简单，却避开了她的目光。
“我能跟你一起吗？”陈珍珠鼓起勇气问。
温徐行沉默地看了她几秒钟，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为她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陈珍珠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但看着温徐行那张紧绷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车子没有开往他们的住处。
最终停在了市局的警察射击馆门口。
这里深夜依旧开放，专门供内部人员进行训练和情绪疏导。
温徐行下了车，对陈珍珠说：“在这里等我。”
说完，他便一个人走了进去。
陈珍珠没有听他的，她悄悄地跟在后面，隔着厚厚的隔音玻璃，看着里面的情景。
空旷的射击馆里，只有温徐行一个人。
他戴上护目镜和耳罩，拿起枪，对着远处的靶子，开始一枪接一枪地射击。
“砰！”
“砰！”
“砰！”
每一声枪响，都沉闷而有力。
他没有用任何花哨的速射技巧，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举枪、瞄准、击发的动作。
他不是在训练，而是在发泄。
他在用这种极致可控的暴力，来对抗内心的失序和焦灼。
陈珍珠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看到了无所不能的温队长背后，那个会疲惫、会痛苦、会自我怀疑的温徐行。
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也是个会受伤的普通人。
她转身去旁边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两罐咖啡，然后回到车里，静静地等待着。
*
射击馆里的枪声终于停了。
温徐行走了出来，他脱掉了外套，只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T恤，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高强度的发泄让他紧绷的肌肉线条愈发明显，也让他身上那股冰冷的气息消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疲惫。
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接过了陈珍珠递来的咖啡，并没有喝。而是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车厢里再次陷入了沉默，但这一次，气氛不再是疏离，而是一种微妙的安宁。
“这个案子，让你很难受吧？”陈珍珠轻声开口。
温徐行没有睁眼，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淡淡的“嗯”声。
“我小时候……总觉得警察很厉害，抓坏人，伸张正义，就像超级英雄一样。”陈珍珠看着窗外的夜色，自言自语般地说，“可这次，我们抓的李娟和赵明远，他们也是可怜人。我们好像……只是抓了两个被逼疯的受害者。”
“我们是警察。”温徐行的声音低沉而疲惫，“我们的职责，是维护法律的秩序。无论起因是什么，杀人，就是跨过了底线。”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官方的陈述，但陈珍珠却听出了里面的无力感。
“当法律本身无法带来公平的时候呢？”她问出了那个盘旋在所有人心里，却没人敢说出口的问题。
温徐行睁开了眼睛，他转过头，目光深沉地看着陈珍珠。
“所以，我才坐在这里。”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们是法律的执行者，不是审判者。我们能做的，就是把跨过线的人，一个个抓回来。至于线那边的世界为什么会让他们绝望，我们无能为力。”
温徐行很少在人前表露出如此直白的迷茫和沮丧。
“珍珠，我有时候会害怕。怕自己看得太多，会变得麻木。怕这种无力感，会一点点击垮我建立起来的所有信念。我一直用理性来武装自己，因为我怕感性会让我变得软弱，会影响我的判断。”
他鼓起勇气，向陈珍珠剖白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恐惧。
陈珍珠伸出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掌上。
“温徐行，”她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你错了。你以为的强大，是永远坚硬，永远正确，永远不被情绪左右。但那不是强大，那是被设定好的程度。”
她的手指，轻轻地穿过他的指缝，与他十指交扣。
“我以前也以为你很强大，因为你像一台完美的机器，冷静，精准，无所不能。”
“但是我现在知道了，我全都看错了。”
“你不是没有感情，你是把所有的感情都压在了心底。你看到那些悲剧，也会难受。你面对那些不公，也会愤怒。你感到无力的时候，会像现在这样，把自己关起来，一个人去寻找填平伤口的办法。”
她的声音像一把钥匙，严丝合缝地镶进了他内心深处的锁孔。
“你每天都要面对这个世界上最黑暗的一面，可你第二天早上，还是会准时出现在办公室，带着我们去下一个现场。”
“真正的强大，不是永不破碎，而是在破碎之后，依然选择重新站起来。”
“是看透了人性的丑陋，却依然选择相信。”
“是感受到了世界的冰冷，却愿意继续战斗。”
“温徐行，你每天都在做这样的事。”
温徐行彻底怔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她的眼睛在昏暗的车厢里，依旧明亮的像两颗星星。
她的话，不像任何安慰，更像是一种救赎。
她看穿了他所有的伪装，却给了他最温柔的肯定。
他猛地伸出另一只手，将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住。
他把脸深深地埋在她的颈窝，用力地呼吸着她身上的气息。
陈珍珠也伸出手回抱着他，一下一下地抚摸轻拍着他的后背。
许久，温徐行才在她耳边，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声音，说了一句。
“珍珠，不是的。不是因为我无所不能。”
“而是因为我拥有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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