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他那么努力地想活

顾阿宝的遗体火化那天，京市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东城支队里，大部分人都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案牍工作中，办公室里只有键盘的敲击声和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温徐行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面前摊开的是一桩新案子的卷宗，可他的思绪却总是飘忽不定。

他拿起手机，调出包雨欣的资料，看着上面登记的住址，拿起内线电话打给了林清禾。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那是无数次与罪恶和人性深渊对视后，磨砺出的本能。

“清禾，我们走一趟吧。”

林清禾没有丝毫意外，穿上外套后，跟着温徐行一块快步走进雨幕之中。

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这种在关键时刻对人性的精准预判，是他们多年搭档形成的默契。

温徐行在发动汽车前，同步拨通了钟辰的电话。

“钟辰，你带着邵月明，立刻到安平里春风小区7号楼下等我，便衣。到了以后不要上去，等我命令。”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不要开警灯，不要惊动任何人。”

“收到。”电话那头的钟辰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只有简短而有力的回答。

车子在雨中疾驰，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规律地左右摇摆，像是焦急的心跳。

林清禾看着窗外阴沉的天色，“应该来得及的。”

温徐行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没有说话，只是将油门踩得更深了一些。

十五分钟后，他们抵达了春风小区。

这是一个典型的老旧小区，楼体斑驳，道路狭窄。

钟辰和邵月明的车已经停在了不远处的路边，看到温徐行的车，两人立刻下车迎了上来。

“什么情况，温队？”邵月明一脸不解。

“可能会出事。”温徐行言简意赅，抬头看向7号楼三单元的四楼。那扇窗户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透不出任何光亮。

“上去看看。”

四个人快步走进楼道，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响。

到了四楼，温徐行示意大家安静。

他走到402的门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咚，咚咚。

无人应答。

他又加重了力道，再次敲门。

里面依旧死一般的寂静。

他侧耳贴在门上，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不出意外，依旧没有任何声响。

于是他转头看向钟辰，眼神锐利。

钟辰立刻会意。

温徐行又看了一眼邵月明：“叫救护车。”

说完，他后退一步，对钟辰下达了指令。

“破门。”

钟辰不再犹豫，他深吸一口气，后退两步，然后猛地一个前冲，用肩膀狠狠地撞向了那扇老旧的防盗门。

一声巨响，门锁应声而裂。

门被撞开的瞬间，一股浓郁的特殊气味扑面而来。

温徐行脸色一变，第一个冲了进去。

这是一个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小开间，陈设简单却收拾得很干净。窗户被胶带封得严严实实，厨房的煤气灶开着，发出“嘶嘶”的声响。

卧室的床上，包雨欣穿着一身干净的衣服，安静地躺在那里。

床头柜上，放着顾阿宝的黑白照片，照片前是一个空了的安眠药瓶，旁边还整齐地叠放着一本存折。

“关煤气！”温徐行伸手探了一下包雨欣的鼻息。

还有微弱的气息。

他立刻冲向窗边，撕开胶带，推开窗户，让新鲜空气涌进来，随后和钟辰等人将包雨欣从楼上抱了下去。

*

林清禾说的没错，他们赶在了这条生命逝去前那一刻，亲手，将她从鬼门关内拽了回来。

经过抢救，包雨欣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在接到医院电话通知病人已经清醒后，温徐行开着车，和其他几人再次赶了过去。

躺在病床上的包雨欣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怔怔地望着天花板，眼角有泪水无声地滑落。

看到温徐行进来，她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挣扎着想坐起身。

“警察先生……”她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和不解，“你们……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跟他走？为什么还要救我？”

温徐行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走到她病床前。

“我们说好了一起攒钱，一起回家开个小店的……我们说好了永远不分开的……”她泣不成声，用手捶打着床铺，“他走了，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们抓到凶手又怎么样？他能活过来吗？”

一连串的质问，像一把把刀子，扎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是。

抓住凶手，判他死刑，又能怎么样呢？

逝去的人永远回不来了，留给生者的，是无尽的痛苦和思念。

邵月明别过头，嘴角瘪了又瘪。

温徐行沉默了很久，久到包雨欣的哭声都渐渐弱了下去，才缓缓开口。

“他那么拼命地跑单，一天跑十几个小时，风雨无阻，是为了什么？”

包雨欣茫然地看着他。

“是为了攒钱，是为了给你一个未来。”温徐行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他那么努力，是想让你能留在这个有未来的城市，过上好日子。而不是让你跟他一起，消失在过去。”

“如果你放弃了，他做的一切，包括他生命最后一刻，为了保护自己而奋力挣扎，就真的……没有意义了。”

包雨欣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想起了顾阿宝每次跑完夜班，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却总会笑着从怀里掏出给她买的烤红薯。

她想起了他手机备忘录里记下的每一个攒钱目标：“再跑104单，就能给欣欣买她看中的那条项链了。”

她想起了他兴奋地告诉她，等攒够了钱，他们就回老家，开一家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店，再也不用看人脸色，再也不用分开。

他那么努力地想活，想让她好好地活。

而她，却想用死亡去追随他。

“哇——”

包雨欣再也忍不住，将被子紧紧盖住自己的脑袋，嚎啕大哭。

这一次，哭声里没有了绝望，而是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悲伤。

几天后，包雨欣的家人从老家赶来，接她回去了。

离开京市前，她委托律师，将那本存折里她和顾阿宝一起攒下的二十多万积蓄，以顾阿宝的名义，全部捐给了市福利院，用于资助那些和他们一样，无依无靠却努力生活的孩子。

案件完成移交那天，温徐行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整理着顾阿宝案的卷宗。

窗外，京市的夜景繁华如常，万家灯火，璀璨如星河。

他却觉得，那每一盏灯火背后，都可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和悲欢。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陈珍珠提着一个沉沉的塑料袋走了进来，把袋子往茶几上一放，学着他往常对自己的样子，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老温，回家了，今天晚上小天才亲自下厨。”

温徐行抬起头，看着灯光下女孩清澈的眼眸，那里面满是理解和陪伴。

连日来的疲惫、压抑和那份无力感，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可以安放的出口。

“好，回家。”

办公室外，每个人也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消化着这起案件带来的后遗症。

邵月明看着手机通讯录里“小护士王琪”的名字，犹豫了很久。

他想起包雨欣在病床上绝望的眼神，又想起顾阿宝手机里那些甜蜜的聊天记录和对未来的规划。

生命太脆弱，未来又太遥远，有些事，如果现在不做，可能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他笨拙地在对话框里敲下了一行字。

“王琪你好，我是之前那个脑袋被歹徒开了一下瓢的警察……不知道你这周末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正式地感谢你那段时间的照顾。”

点击发送的那一刻，他的心跳得像是在执行抓捕任务。

另一边，林清禾也破天荒地准时下了班。她没有回家，而是把车开到了市中心的一家建筑设计事务所楼下。

她静静地坐在车里，看着事务所里透出的灯光。她的未婚夫是一名建筑师，此刻大概还在为了某个项目加班画图。

她没有打电话催他，也没有上去打扰他。她只是想在这里，离他近一点，能看到他工作的灯光，感受着他的存在。这就足够了。

包雨欣和顾阿宝的故事让她明白，能拥有一个可以思念和等待的人，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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