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南疆云雾

青州城新律既立，如寒冰覆川，面上波平浪静，底下暗流尽锢。寿衙运转渐入窠臼，每日皆有量算分明之寿元资材，循无形法网，汇入钱寿局深处。沈不忌坐镇其中，若幽潭潜龙，气息愈发渊渟岳峙。局中属吏但见这位年轻主事终日静坐，却不知其神游物外，正以折寿簿玄妙神通，勘测着百里外那片荒芜山岭的每寸肌理。

是日辰时，朝露未晞。他未理寿衙呈递文书，身形微动，已如青烟消散静室。再凝实之际，人已立于黑风岭外孤峰绝顶。罡风猎猎，吹得他玄色官袍翻卷如云，却撼不动眸中那片深潭。

俯瞰故地，但见：  昔日妖氛肆虐、凶机暗藏之黑风岭，而今入目更显倾颓死寂。自黑蝰伏诛，麾下妖众星散，原本赖妖力维系之生态尽毁。山峦间溃散妖气与未涸血污交织，弥散着万物凋零之腐朽气息。枯木槁立若断骨，涧水浊流如脓血，触目皆是大战疮痍与森森白骨。偶有残存妖兽在岩缝间探头，发出饥馑低吼，旋即被无形煞气碾作肉泥。林家与州府先前遣来接手之人，早在他默许纵容下，或亡于残存禁制妖兽之口，或见机不妙仓皇遁走，仅余几处简陋营寨废墟在风中吱呀作响。

“无主荒墟，正合重塑。”沈不忌俯瞰山河，眸中无悲无喜，唯存勘算谋划。折寿簿在紫府中无声翻动，投射出常人难见的灵机图谱：“当另辟乾坤。”

衣袂翻卷间，人已如鬼魅掠空。神念若水银泻地，细细品察此间每寸山河。折寿簿所赋，非仅夺生灵寿元之能，更兼洞彻灵机流转、地脉走向之慧眼。但见：

山腹深处黑蝰旧巢，淤积着浓稠如墨的妖力本源，虽成无主之物，仍如困兽般冲撞岩壁；三处埋藏颇深的零散矿脉泛着微弱灵光，虽品相粗劣，却暗合地脉节点；更深处七条灵脉支流如垂死青蛇，虽遭妖气侵染晦涩难明，其中两条仍残存着微弱生机。

“妖氛当净，地脉当疏，资材当整。”沈不忌心念电转，已定方略。他非欲复此地盎然生机，而要将其炼作更合掌控、更利收割的“私属疆域”。当即并指为笔，在虚空中勾勒符箓，但见墨色流光没入地脉，整座山岭为之轻颤。

首至黑蝰旧巢——那位于山腹深处的巨窟。方踏入洞口，腥风扑面而来，岩壁上凝固的妖血犹自泛着幽光。中央浊潭毒液翻涌，潭底沉淀的妖王本源感应生人气息，骤然化作九道黑气扑来。

“困兽犹斗。”沈不忌不闪不避，袖袍轻振间，七十二枚镌刻诡谲符文的劣质“土蕴石”阵发射而出。这些粗砺石块看似寻常，实则内蕴《地脉寻龙术》残篇精要，更融汇掠夺法则新创成“噬灵化煞阵基”。

阵基落位，未借灵石外力，自行运转开来。但见石块如活物般蠕动，伸出无数透明根须扎入地脉，疯狂汲纳混杂灵机。潭中黑气撞上阵网，顿时发出刺耳尖啸，被强行撕扯吞噬。经内部符文淬炼，暴戾妖力渐化作温顺阴冷的“混沌灵炁”，如百川归海汇入沈不忌丹田。

【汲地脉灵韵...转化中...】  【纳妖力本源...提炼中...】  【获混沌灵炁，道基微进...】

感知丹田渐盈的新型灵炁，沈不忌略一颔首。此法虽不及直接吞噬生灵寿元迅捷，胜在绵长不绝，尤善处置此类难以直接炼化的秽恶能量。黑风岭积攒数百载的妖力煞气，足可支应他修炼经年。

转而处理矿脉时手法更显霸道。未遣人力开采，径引“噬灵化煞阵”部分威能，但见地面隆起五道土黄色巨掌探入地壳，将矿藏强行抽离粉碎。金石碰撞声如雷震耳，精纯金铁之气与土石精华被强行萃取，在阵中凝成三颗拳头大的元珠悬浮转动。

最耗心力的当属布设禁制。此后十数日，但见沈不忌身影在山岭间明灭不定，以指代笔刻画阵纹，以神为墨勾连地气。每至月华最盛时，他便立于峰顶施展折寿簿神通，借太阴之力温养阵基：

外重“迷踪瘴”借残存妖雾布设，阵成时整座山岭雾气翻涌，入者五感错乱，曾有三名误入的采药人被困三日，出时竟互将对方视作妖魔搏杀；  中重“蚀骨域”引地底阴煞成无形刀网，试阵时拘来十余只野狼投入，不过三息便化作森森白骨；  内重“汲元核”正合噬灵化煞阵心，擅入者不仅血肉消融，连残魂都会被炼作傀卒养分。

这日深夜，沈不忌正移山填壑改造灵脉，忽闻东南方传来破空声。但见一道剑光歪斜坠入迷踪瘴，有个青衣修士狼狈冲出雾气，手中罗盘疯狂转动。

“何方高人在此布阵？在下青阳宗...”话音未落，蚀骨域悄然发动。那修士祭出护身玉符，却在阴煞侵蚀下迅速黯淡。眼见就要身死道消，沈不忌心念微动暂缓杀阵，隔空摄来对方记忆碎片。

“原是追踪叛徒至此。”得知不过是个误入的寻仇修士，他随手将其炼作傀卒。此事却提醒他需加快布局，当即耗费三日心血，将七条灵脉支流强行改道，在巢穴深处汇成三丈方圆的灵穴。更拘来岭中残余小妖、毒虫三千，以折寿簿秘法抹去灵智，炼作巡山傀卒。这些怪物目泛幽光，爪牙淬毒，结队巡弋时森然有序。

旬月过后，黑风岭气象陡变。虽依旧阴森，却非往日混乱无序。妖雾凝成墨色绸带依特定轨迹流转；山石错落暗合九宫杀机；每至子夜便有傀卒如潮水掠过山林。整座山岭宛若一件初具雏形的巨大法器，吞吐着阴冷灵炁，与青州城钱寿局地底某处产生玄妙共鸣。

沈不忌立於改造后的黑蝰巢穴——如今已堪称“黑风宫”的殿宇中央。但见穹顶镶嵌着百余颗以妖力结晶炼制的明珠，映得四壁阵纹流转如活物。中央灵穴汩汩涌动着混沌灵炁，七具新炼的筑基期傀卒如石雕侍立两侧。

感受着此地完全臣服于己的法则波动，他眸中幽光流转。抬手轻抚墙壁，但见岩壁泛起水纹，显露出南方百里外的景象——那里灵气氤氲如华盖，正是周文正记忆中的中型灵脉所在。

“根基初定，可谋远图。”  喃喃自语间，折寿簿在识海中无风自动，显现出某个传承四百年的修真世家图谱。最后一行小字墨迹未干：  “陈氏祖地，灵脉节点，存三百年血芝一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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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写新章节：南疆风云起

黑风宫深处，沈不忌面前悬浮的灵力舆图光华流转，青州疆域纤毫毕现。其目光越过已尽数化为稳定白色的青州城及周边，落于舆图南境一片云雾缭绕、灵光隐现的山川之地。  南疆，云梦大泽边缘，李家世代盘踞之地。

此族虽名声不显于外，却非等闲。据周文正记忆碎片所示，其祖上曾出过金丹真人，虽年代久远传承零落，然瘦死骆驼犹胜马。族中尚有筑基后期长老坐镇，更紧要者，是其掌控着青州境内最后一条未被完全纳入掌控的中型灵脉——“玉枕灵脉”之源头。此灵脉灵气精纯绵长，远胜黑风岭残存地脉，若能得之，于修行大有裨益，更是构建更大规模“噬灵化煞阵”的绝佳核心。

且李家盘踞南疆数百年，根深蒂固，与周边几个修真小家族同气连枝，自成一体，素来对州府政令阳奉阴违。如今青州易主，新政推行，此地便成了规则之外的孤岛，亦是测试沈不忌权柄能否出得青州城的试金石。

“李家……”沈不忌指尖轻点舆图上那片被标注为澹金色的区域，感应着其中蕴含的、与青州城死寂氛围截然不同的勃勃生机与隐隐抗拒之意。“玉枕灵脉，合该易主。”

他并未急于兴兵。昔日夺城，乃以雷霆之势碾碎中枢，令其群龙无首。而今面对此等扎根地方、经营日久之修真世家，强攻虽亦可下，却难免损及灵脉根本，亦可能逼得对方狗急跳墙，毁去积累，非上策。

“需得先礼后兵，引蛇出洞。”

心念既定，一道符诏自黑风宫飞出，化作流光，直奔南疆李家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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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堡，议事堂。

家主李晟，一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的中年修士，手持那道以玄色为底、以金漆书就的符诏，眉头紧锁。堂下诸位李家长老，亦是个个面色凝重。

符诏内容简洁而霸道：“闻南疆李氏，坐拥玉枕灵脉，福泽深厚。今青州新立寿衙，统管万机。限李氏宗族十日之内，举族迁出祖地，献上灵脉舆图及历代积累七成，入青州城登记造册，听候调遣。逾期不至，视同逆叛，后果自负。”落款处，并非官印，而是一个以神念烙印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沈”字。

“狂妄！”一位脾气火爆的长老勐地一拍桌子，檀木桌桉瞬间布满裂纹，“黄口小儿，安敢如此欺我李家！我族扎根此地四百余年，岂是他一道符诏便能驱逐的？”

“三弟稍安勿躁。”另一位较为沉稳的长老开口道，“那沈不忌虽出身不明，其实力手段却非同小可。王副都统、林文渊乃至周州牧，皆折于其手，青州城如今已是铁板一块。我等虽不惧，却也不宜硬撼其锋。”

李晟将符诏置于桌上，指尖划过那个冰冷的“沈”字，缓缓道：“他这是阳谋。逼我等做出选择。若顺从，数百年基业拱手让人，族运衰微；若抗拒，便是与这掌控一州的煞星为敌。”

“难道就无他路可走？”有长老不甘。

李晟眼中精光一闪：“他沈不忌能据青州而令四方，无非仗其实力强横。我李家亦非毫无根脚。诸位可还记得，云梦泽深处的‘玄霜宗’？”

众人闻言，皆是一震。玄霜宗，乃是雄踞云梦大泽的一方大宗门，实力深不可测，远非青州一隅可比。李家祖上那位金丹真人，曾与玄霜宗一位内门长老有旧，留下过一份信物与一道传讯法符，言明若家族遭逢大难，可凭此求救。只是数百年过去，这份香火情还余下几分，无人可知。

“玄霜宗……”李晟沉吟道，“此乃我族最后底牌，轻易不可动用。然如今之势，或可借其名，行缓兵之计。”

他当即下令：“回书沈不忌，言辞恭谨，言我李家久居南疆，安分守己，骤然迁徙，恐生混乱，恳请宽限时日，容我等妥善安排。同时，秘密启用传讯法符，将青州变故及沈不忌之事，禀告玄霜宗，探其口风。再派人暗中联络南疆其他几家，共商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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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的回书，很快便摆在了沈不忌面前。措辞谦卑，理由充分，请求宽限一月。

“拖延之策。”沈不忌一眼看穿，嘴角泛起一丝冷峭。他神念微动，通过灵力舆图，能隐约感觉到南疆方向，有几道微弱却异常的能量波动，正试图穿透他布下的无形监控，向着云梦大泽深处传递信息。

“想搬救兵？或是虚张声势？”他并不在意。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算计都显得苍白。但他也不愿等待。

“便看看，你这‘缓兵之计’，能缓到几时。”

他并未再发符诏，而是心念一动，远在青州城寿衙的孙德海，脑海中立刻响起了冰冷的指令。

次日，一支由三名傀儡带领、二十名肃妖卫组成的队伍，离开青州城，打着“巡查地方，宣导新政”的旗号，不紧不慢地向着南疆方向行进。他们并未直接进入李家势力范围，而是在其边界几个依附李家的小家族驻地停留，开始雷厉风行地推行寿衙新规，清查户口，核定“寿元税”，稍有迟疑或反抗，便以铁血手段镇压、收割。

同时，关于李家暗中勾结外界大宗门、意图对抗寿衙、将引外来势力祸乱青州的“流言”，开始在青州境内，尤其是南疆周边悄然散播。

沈不忌要的，不是等待，而是主动施压，逼李家露出破绽，要么臣服，要么……给出一个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彻底抹去这个“坏账”的理由。

南疆上空，云雾更浓，山雨欲来。黑风宫深处，沈不忌负手而立，目光似已穿透重重山峦，落在李家堡那座传承数百年的祖祠之上，其指尖，一缕混沌灵炁缠绕如蛇，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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