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告解室（下）
“…第一问。你可曾各处奔波，搜寻英雄的信息？”
昏暗逼仄的环境中，弥拉德大人那让她安心的温和声线从面前的圆孔中传来。
希奥利塔的鼻尖轻轻抽动，有些贪婪地嗅闻着，慢慢充盈这狭窄告解室内部的，独属于弥拉德大人的味道。
这间告解室内部被特殊处理过，男性浓厚的魔力无法外泄出去，会自然而然提高空气中的魔力浓度，身处其间的魔物们简直就是坠入蜜罐，又毋须担心溺亡的老鼠。
这告解室也像是逐渐升温的烤箱，不断烘烤着魔物们的大脑，煎熬着理智。让魔物们的理性在这环境中被一点一点消磨……再怎么冷静的魔物到最后也会放下矜持，借由隔板中间的圆孔传递声音，和心爱的丈夫互诉衷肠。
不过…告解室对面的弥拉德大人好像并没有发现这点。
修女袍的裙摆被卷进了双腿之间，希奥利塔思忖该如何回答对方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应该不会有诈……弥拉德大人大概真的只是想知道我以前的行为而已。
放轻松…就说说自己的经历……
想明白这点后，希奥利塔缓缓开口，让自己变得绵软起来的声音穿过孔洞，滑入对方的耳道，“…嗯，神父大人。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我十岁之后，就一直在搜寻和那位传说中的英雄有关的信息和物品。他的活动范围虽然主要集中在克雷泰亚王国，但也参与过几次讨伐魔物的远征…在人魔曾交战的旧日战场上，我就发现了他的一块胸甲碎片，就算过了千年也还是不曾锈败。”
那块碎片至今仍是希奥利塔最宝贝的收藏，在宝库中地位仅次于她找某位姐姐订做的，世间仅此一件的圣者小模型…当然，现在已经渐渐有了被各种新进藏品超越的趋势，对此希奥利塔喜闻乐见。
“第二问。你对此付出了如此之多的心血、时间与精力…内心深处，可曾期盼过哪怕一瞬，自己能因此得到他的青睐？”
“……”
处在高浓度心爱之人魔力之下的影响已经开始显现，就连莉莉姆也没办法免受这种影响。
希奥利塔呼出热腾腾的白汽，一抹酡红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攀上了她的脸颊。
仅仅只是追寻星星的话，是不能让天上闪耀的星辰感受到自己的心意，为了自己而落到地面上的。
人和星星的距离隔得太远啦，连心声都没办法传达。
而且落下来的星星，也只不过是黑漆漆的，又臭又硬的石头而已。
这是希奥利塔很早就明白的道理。
但她何尝不曾期待过，看到自己为他付出的努力时，星星能屈尊身段落下凡间，为自己献上一个同样满怀爱意的吻。
但她也曾浪漫畅想过，天上星辰就算落到地面上也是依旧的闪耀，是符合她一厢情愿的狂想的梦幻之物，熠燿生辉。
于是她计算着星星坠落的时间，希望能亲眼见证那道星光，打破她的所有期待与幻想。
那时，她或许就能脱离粉丝的滤镜，去用更加平实的身份，去认识那个落到地上，又臭又硬的黑石头。
修女的身份就再好不过啦，虔诚又可爱的小修女没人会讨厌的。就算是邦硬的石头也会被小修女感化吧！
她都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但是。
星星真的在她面前单膝下跪，屈尊身段了。
星星真的落到地上，也散发着闪耀的光彩。
于是就，不知不觉地，继续以追逐星辰之人的身份，跟在他之后了。
所以，这个问题，该如何作答？
已经让他等得有些久了呢…作为粉丝这可是大失职！
“没有哦。身为粉丝，若是因为付出得多，就妄想偶像能给予自己同样的爱的话……那就算是逾矩了吧？我不是那么狂热的粉丝哟。”
谎言。欺瞒。唬骗。
几乎是在一瞬间，烙印在告解室隔板之上的魔法阵就做出了判断，一个大大的“X”因为魔力而具现，让两边都能清楚地看见这一结果。
“好吧好吧我承认，有过那么一瞬间…或者很多瞬间，我也妄想过能靠单方面的努力追上星星啦。但是这果然是不可能的对吧？一厢情愿的热忱，是没办法得到好结局的。”
希奥利塔咯咯笑着，“好咯，这下我是说谎的坏孩子了。这间告解室会怎么惩罚我呢？”
她的修女袍与小皮靴本质上都是由魔力构造而出，这样一来不仅换装方便也能免于释放清洗的魔法。而魔物魔力却也具备着独一无二的性质…那就是同化与侵蚀。
“……”
弥拉德皱着眉头，虚握双手。
本应不存在任何物体的手中却传来了他正抚摸某件骨肉匀亭之物的触感，按照形状与大小来推测……应该是一对纤小的足。
此刻那对纤足正因为他下意识的握紧而娇颤不已，连带着隔板对面希奥利塔的声音也听起来有些虚浮黏腻。
“讨厌啦，神父大人…居然把魔力链接到了我的鞋履上…可不要挠我的痒痒哦？我这个人呀，可是最怕最怕别人挠我的脚心了……”
甜浓的柑橘芬芳随着希奥利塔身上细密汗液的蒸发，一同漂浮在小小的告解室中，无可避免地被弥拉德捕捉，丝丝缕缕钻入他的鼻腔，好似带着琴弓，撩拨起最深处的神经。
“不要说谎，如实作答。”
他左手的中指有如痉挛一般颤动了一下，滑过温润的足心，于是坐在对面的莉莉姆也跟着颤抖起来，清脆的笑声从嘴缝中溢出。
弥拉德不像俄波拉那样擅长挠痒痒，能把希奥利塔挠到笑得直不起腰。他只是试探性地抚过他认为可能会有多反应的部位，希望能借此给对面的魔物一些惩罚。
“哈哈哈哈…好呀，神父大人。噗嗤…接下来是什么问题呢？”
惩罚似乎并未起到太大的效果。不知为何，希奥利塔的状态好似轻量饮酒后的微醺。
她甚至有闲心反过来蜷张起足趾，借由魔力的链接与传导，轻挠弥拉德的手心。
“第三问。那英雄做了何事，引得你如此追寻？是什么驱动着你成为他的粉丝，跨越千山万水，一路固执地追寻他的踪迹，直至今日？凡事皆要有一个契机。”
希奥利塔活动着包裹在短皮靴中的足掌，与偏硬的鞋垫不同，传递过来的是某人温热又粗粝的掌心的触感。
和俄波拉老师那在自己身上试验过无数遍，驾轻就熟的挠痒法术不同，某人的动作相当笨拙，可以说完全没有挠到痒处。
但希奥利塔依旧忍不住笑意，因为看见了某人没那么从容，没那么平静的一面。
“契机……如果是说我听闻英雄的故事的话，那确实应有一个开端。”
居留在王魔界时，她总是缠着父亲为自己讲述睡前故事。
在讲述一遍又一遍，关于各种勇士杀死恶龙迎娶公主和复活恶龙的故事后，父亲总是会以一个结局不那么美好的故事收尾。
那是…勇者孤身一人在魔潮中保卫城市后，没有凯旋也没有后文的半吊子故事。
勇者已经习惯了刚从坟墓里爬出来就要迈向战场，他也已经接受了抛却了私情与感受，成为一个只要水流不止就不会停转的水车，虽说是原地打转，却也能为民众带来幸福与快乐。
对于他来说，每次的战斗都不会是最后的战斗，哪怕是以死亡作结，他还是有机会站起来重新奋战。
但对于他背后的人来说，每一次战斗都是生与死的抉择。
背负背后之人的期待与希望，他不能输。
手中没有熟悉的兵武，背后也没有支援。等待着他的，是全员皆为上级魔物的魔物之潮。
七天七夜的战斗过后，魔物的浪潮终于停歇，徒留勇者的尸首屹立在尸山之上。
直到最后，他都没放弃战斗，力竭之时也要用牙齿撕咬下魔物的血肉。
就这样，被勇者拯救的民众得到了幸福。
人们赞颂他。
他走过的地方皆为沃土。
他挽救的悲剧以繁星计。
“但是，爸爸，勇者他自己获得了幸福吗？他挽救了自己的悲剧吗？他让自己的国家也成为沃土了吗？为什么感觉这位勇者好像从来没为自己活过…这不公平呀。让别人幸福的人，为什么没得到他应有的幸福呢？别人在庆贺和平，他的尸首却只能被草草收敛…在颠簸与流浪中，被流民带到偏远的山区安葬。”
不喜欢这个结局吗？父亲总是用他温和的语调这么回答。
“不喜欢！我要改变这个结局！”
哪怕被偶像戒备，被英雄厌恶，被圣者唾弃。
她也想改变那个结局。
“…开端就是如此简单，只是一个小女孩入睡前做过的白日梦和吹过的牛皮，醒来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没办法忘掉。”
“…你觉得那位英雄配得到幸福吗？他已经在跋涉了许久许久，久到那些不属于他的伤口都长在了他的背后，我认为他已经没办法回归简单又朴实的日常了。”
弥拉德几乎是呓语般对着圆孔低声呢喃，“他不能休息的。”
“至少…想让他为自己活一次，稍微自私一点点，顺应自己的欲望。神父大人，我果然是个不守规矩，自私又狂热的粉丝，对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
“那您接受我的忏悔吗？”
“……不太能，这算不上什么重罪，还没到需要我来赦免的地步。但我依旧会为你祈福，希望你梦想成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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