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临时训练
入夜,陈桥驿营地静谧,毫无兵马喧嚣,只能听到巡兵整齐的脚步声,可见郭崇威治军之严。
萧弈甚至留意到驿市商铺内还有百姓躲藏。
五代风气虽坏,可越精锐的部队,越是军纪严明,这坚定了他的信心。
“萧指挥。”刘廷让举着火把,送他到了驻地,道:“你们是客军,今夜可卸甲安歇。”
“万一南军夜袭?”
“嘿嘿。”刘廷让道:“别担心,你们赶路辛苦,歇好了,后两日好杀敌。”
“如此,我们就放心休整了。”
是夜,廿营难得卸了甲,加上傥进,四十八人挤在一个通铺里,臭气熏天。
萧弈一开始觉得肺都要被闷炸了,恨不得去住虽然冷但透风的帐篷,渐渐也就习惯了,作为主将,同吃同宿是最基本的。
他踹了张满屯一脚,骂道:“直娘贼,把脚洗了。”
“嘿嘿。”傥进道:“你们闻,俺就不臭,俺这人好干净得很咧。”
“俺只是脚臭,你是嘴臭。”
张满屯到外面捧了点雪,囫囵把脚抹了两下又回来,道:“这先锋军也就五个指挥,加廿营共六个哩。”
“嘁,你们也能算一个?”
“都闭嘴!就你俩话多,熄灯后不许说话!”
萧弈学着骂人了,心里就爽气了许多。
他发现管着这些大头兵,话多了没用,凶他们才能老实。
“花秾、老潘,你们过来。”萧弈招过两人,走到门外,道:“明日训兵,我们做些准备……”
是夜,在此起彼伏的鼾声里睡了个好觉。
十一月十五日,卯时初刻。
“咚!咚!咚!”
“起身整备!卯时三刻,校场集结!”
都将的呼喝伴着军鼓从别的营帐传来。
萧弈坐起,疼得悄悄呲了牙,他十天往返了一千三百余里,身上没有一块肌肉不酸疼。
他踹了郭信一脚。
“起了。”
“让我再睡会。”郭信翻了个身,嘟囔道:“好困。”
“起。”
萧弈毫不客气,一把将他从通铺拖到地上,却牵动了自己背上的肌肉,顿时疼得精神起来。
“哎哟。”
“披甲,用饭,校场操练。”
“指挥,郭将军没让俺们廿营操练啊。”
萧弈冷冷道:“我让你们操练。”
到饭房帐用了朝食,廿营准备赶去校场。
傥进还坐在那大吃特吃,甚至故意气人,打了个很响的饱嗝。
“嗝!肚子啊肚子,俺可没有辜负你,走哪都吃饱。”
张满屯回头,啐道:“你的肚子可辜负你太多哩,一点主意也没给你出。”
“还不去点卯?!”
赶到校场,正好卯时三刻,郭崇威已在点将,只往廿营这边看了一眼,没理会他们,自率一队骑兵流水般地出营而去。
副将王审琦负责营垒守卫。
萧弈没领到军令,就在校场操练廿营。
大战一触即发,临时练刀枪棍棒来不及,他想过,这两日能提升的只有一点——凝聚力。
“列队!”
“喏!”
“范巳,代三都都头;吴狗子,副之。”
“喏!”
“细猴,代二都都头;胡凳,副之。”
“喏!”
“左都虞候、子将,到第三都入列。”
“喏。”
“都站齐了!”
校场安静了一会。
萧弈站在那儿,姿态挺拔,标准,一动不动。
兵士们愣愣看着他,渐渐跟着静止下来,老潘遂上前,一个个给他们调整站姿。
“都站直喽,看看指挥,肩平,背直,谁动一下,整个都一道去跑十圈。”
立军姿是免不了的。
过了半个时辰,三队人都绕着校场跑过,不再敢乱动,军容算是有点样子了。
“站累了?”萧弈终于开口,“我们玩个游戏,姓名接龙。”
“啥呀?”
“……”
“俺叫金三水,滑州胙城人,三都新兵,会使矛、骑马;俺前面是胡凳,好像是曹州?”
“错了,胡凳是他的浑号,他叫甚名?”
“哎,胡,胡甚来着?俺忘了。”
“胡照古,你个驴毬,俺这名出自李白的诗咧,‘今月曾经照古人’,懂吗你?”
细猴大乐,道:“你个胡凳,怎还有这么个雅名?没看出来呀。”
“俺阿爷以前也有点家底,你这狗眼当然看不出喽,侯姬。”
“啧,莫叫俺的本名。金三水,继续接龙。”
“好哩,俺前面是胡照古,籍贯曹州冤句,擅马、矛、弓、刀、口技。”
“俺叫王九,滑州酸枣人,会骑马、射箭,还有……绣花,俺以前是织匠;俺前面是金三水,滑州老乡,他会的不多。”
“……”
萧弈默默看着,根据这些兵士们在众人围观下或洋洋得意、或羞赧的态度,了解着他们的性格。
傥进一直双手抱怀站在一边,忍不住插嘴道:“都听俺的,俺大名傥进,生在朔州马邑,除了不识字,俺就没有不会的!”
“狗蛮,你又不是俺廿营的,谁耐烦记你姓名?”
“俺就要你记住,傥进傥进傥进……”
“够了!”
萧弈喝止,再次命令众人整理队列,报数,方才重新开口。
“下一个游戏,信任背摔。”
“这又是啥?”
“……”
“指挥,俺能不摔吗?俺身板太重,怕他们接不住俺。”
“信任你的同袍!”
“俺是信,可俺重。”
“摔。”萧弈叱道:“这都不敢往后倒,上了战场,你也把命交给他们吗?!”
作为指挥,每一次信任背摔他都在下面接着。
“相信我们,下来。”
张满屯站在战台上,背对着边缘,悄摸着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犹豫。
傥进大乐,嚷道:“傻驴,哈哈哈,你也太孬了吧?在我们从直卫,这种孱头只能拉粪哩。”
“你来试试,狗蛮。”
“那你倒是下来呀俺才能试,来,俺给你接着。”
终于,张满屯往后一倒。
萧弈与另外四人伸手去接,只觉一座大山倾倒下来,沉得他差点一个趔趄,浑身肌肉酸痛。
傥进上前,帮忙拉起张满屯,讥道:“这么重,满肚的屎没屙吧?”
“啊——”
张满屯大吼,长出一口气。
之后,换傥进上去,张满屯显然想要嘲讽几句,没想到傥进头都不回,没心没肺就往后倒。
“接住他!”
“哈哈哈哈……”
一直操练到快午时,萧弈才下令休息。
时下军中都是一天两餐,战时会加一餐干粮。但萧弈习惯了一日三餐,若消耗大还加补给餐,特意拿钱给伙夫队,午时一刻就用了饭,且有热羊肉。
众人大块朵颐。
“狗蛮,你不是廿营的,怎敢臊着丑脸跑来吃俺们东西?”
“嘿嘿。”傥进能屈能伸,唆着羊蝎子,笑道:“俺和兄弟们一路来的嘛。”
“直娘贼。”
“萧指挥,下午还有甚好玩的?”
萧弈问道:“一起?”
“要是搁那傻站着,那俺可不。”
“来,带你玩个‘四人三足’。”
“哈哈,你花样还真多哩!”
午时三刻,又回到了校场。
先用一个四人三足的游戏把傥进骗进廿营,摔了个七荤八素,萧弈就开始正经操练。
“子将,出列。”
“喏!”
花秾捧着令旗站到了阵列前面,高声喊道:“接下来训练‘听号识令’!”
他手里有五面令旗,赤色、黑色、青色、白色、黄色,杆尾皆有铜铃。
“看好了!赤旗高举,缓慢挥动,前进;黑旗垂腰,上下挥动,后退;青旗左倾,画圈挥动,左转;白旗右倾,画圈,右转。你等必须在三息之内识令,否则阵型一乱,罚。”
傥进嚷道:“俺能吃苦,但记不住。都是听什将喊的哩,可大声了!”
萧弈断然喝叱道:“都给老子记住!”
花秾又拿起黄色令旗。
“此为战术旗,黄旗搭赤旗,高举向前,猛挥三次,冲击敌阵;黄旗搭黑旗,横举平移,立即结阵,持盾防御;黄旗搭青旗,斜举挥动,绕至敌侧。”
这些对普通士卒已经很难记了,萧弈却还让细猴拿出他的哨旗,教众人识别。
细猴的旗就小得多,旗上还绣着字,颇好辨认。
“看好哩,给你们这些不识字的孬货开开眼。得胜旗,俺发现敌人溃逃哩就举,中军自会吹得胜鼓;这是‘援’字,俺举这旗,就是援兵来喽;这是个‘警’字,敌军要偷袭俺们哩。”
“娘咧,老子记了你的,前面的又忘了!”
萧弈不怕他们一时记不住,无非是练。
他将廿营分成两队,郭信、老潘各带一队,让花秾站在战台上挥旗,不停地前进后退左右冲锋,哪一队犯的错多,今夜给另一队洗胫衣。
自然得把张满屯、傥进分开。
时不时地,细猴冲出来高举“警”字旗,考验临时反应。
“结阵结阵!黄旗搭黑旗了,莫害俺输给那傻驴!”
“停!右队胜,今夜左队受罚。”
“直娘贼!”
“哈哈,可算操练完了吧?”
萧弈看了看天色,进入今日最后一项操练。
他手一指,让众人席地而坐,向花秾点了点头。
花秾会意,拿出一张纸,上前道:“再唱首歌,大家伙们就用饭,唱得好的加块肉。”
“哈哈,还有一顿?唱呗,俺会唱《喜嫁郎》哩。”
“唱军歌,我写好了。”花秾眯着眼摊开那纸,清了清嗓,道:“这是《定乱歌》,我听指挥陈述天下大势,回想数年军中过往,有感而发……咳咳,让诸君见笑了。”
“唱呗。”
花秾舔了舔唇,终于开了口,一开始声音很小,但他唱得很好,调子虽简单,却苍凉古朴。
“甲胄冷浸霜天月,烽烟漫卷故园雪。”
“忆昔闾里多离散,白骨露野谁收管。”
“父哭子兮妻哭夫,田畴荒芜少人锄。”
“我本农家耕织郎,披甲持戈赴疆场。”
“昨日垄上种粟麦,今朝阵前驱豺狼。”
“灶中留米给孤孀,檐下添薪暖阿娘。”
“若问此心何所向,万家灯火映寒窗。”
“我辈执槊从征来,愿为苍生谋平安。”
“纵死得闻太平乐,此身何惧埋青山。”
“……”
萧弈知道兵士们都听不懂,没关系,一起唱就行。
唱到第二遍,他从花秾手中接过那张纸,放声唱起来,他知道自己唱得难听,但也没关系。
他们就这般一遍遍地唱,歌声渐渐整齐,混杂着天南地北的口音,响遍了校场。
萧弈回过头望去,见夕阳把天空染成了红色,一整天就这样过去了。
他还留意到,先锋军副将王审琦站在远处,似乎一直在看着他们这边,看了很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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