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微光的指引 (第86天)
浑身冰冷的绝望感，比柬埔寨夜晚的凉意更刺骨，几乎将苏晚彻底冻僵。那一扇扇在她面前砰然关闭的门窗，发出的不仅仅是声音，更像是一种宣判——你已被这个世界抛弃。
她僵在原地，抬起的脚还悬在竹楼梯的第一级，像一个被按了暂停键的可笑木偶。脸上那准备用来示弱、哀求的表情凝固着，火辣辣的，仿佛被那些警惕恐惧的目光狠狠扇了几巴掌。
世间的残酷，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它不仅仅来自诈骗工厂里冰冷的铁棍和电击棒，也来自这种为了自身生存而斩断一切可能的、无声的集体决绝。
“嗬……”一声干涩嘶哑的、几乎不像人声的喘息从她喉咙里挤出来。支撑着她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她晃了一下，差点从楼梯上滚落。她死死抓住粗糙的竹制扶手，指甲抠进了缝隙里，才勉强稳住身体。
帮帮我？ 求求你们？ 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可笑。她知道，喊了也毫无意义，甚至可能引来更坏的后果。
希望的火苗，刚刚被那缕炊烟点燃，就在这一片关门声中，被彻底踩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收回脚，脚踝的剧痛因为这番动作而再次尖锐起来，痛得她眼前发黑。她拄着那根救命的木棍，转过身，一步一步地、比来时更加踉跄地、离开了这片重归死寂的村落边缘，重新没入黑暗的丛林。
背后的几点微弱灯火和袅袅炊烟，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而温暖的世界，与她无关。
黑暗、潮湿、饥饿、疼痛……无数种负面感受再次如潮水般将她淹没。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嗡鸣，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吃力地工作着。她靠在一棵潮湿的大树上，几乎想要就这样滑下去，永远不再起来。
小月临死前的眼睛，林薇那冰冷得意的笑容，父亲可能焦急的面容……各种画面在她混乱的脑中交织。 “不能倒下……”她对自己说，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倒下了，就正合他们的意了……林薇会笑到最后……”
强大的意志力再次强行拉扯着濒临崩溃的身体和神经。她是苏晚，是那个就算脚踝碎了也能在脑子里画地图的苏晚！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心理学学过的深呼吸方法来平复剧烈的心跳和几乎要炸开的恐慌。吸气……hold住……缓慢呼气……将注意力从绝望的情绪上移开，重新聚焦到当下环境。
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像雷达一样扫描四周。
就在这时，她几乎被绝望覆盖的视线，无意中扫过了刚才绊倒她的那丛茂密蕨类植物旁边的泥地。
等等！
刚才情绪激动没有注意，现在冷静下来一丝，她立刻发现了不寻常。
泥地上，有一串脚印！
这串脚印非常新鲜，边缘清晰，泥土微微隆起，显然是不久前刚刚留下的。而且，这脚印小巧纤细，长度和宽度都明显偏小，绝对不属于那些身材高大的工厂守卫，甚至比一般当地劳作的妇女的脚印也要秀气一些。更像是一个少年，或者一个身材瘦小的女子的脚印。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
肾上腺素开始分泌，驱散了一些疲惫和绝望。她几乎是匍匐着靠近那串脚印，仔细观察，甚至不顾肮脏，用手指轻轻比划了一下尺寸。
“大约36，不，也许是37码……”她喃喃自语，脑中飞快地做着判断。“步幅不大，步伐显得有些犹豫和轻快，不像成年男性那样坚定有力……”
紧接着，她的目光锁定在脚印旁边——那里掉落着半个野果核。果核是一种她不认识的野果，被啃得很干净，但断口处看起来还很湿润，带着一点点果肉的纤维，绝对不像掉了很久的样子！
有人！刚刚有人在这里！
而且，这个人很可能目睹了她被全村拒绝的过程，甚至可能……一直悄悄跟随着她？
这个发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沉重的绝望！
为什么跟着她？是好奇？是恶意？还是……别的？
这串脚印的方向，并不是通往那个封闭的村落，而是通向丛林更深处。
去不去？
巨大的风险摆在面前：这可能是陷阱。也许是村里人不想她死在附近，故意引她进入更危险的丛林自生自灭？或者是工厂搜捕队故布疑阵？甚至可能是某种野兽的踪迹？（虽然理智告诉她不像）
但……万一是另一线生机呢？万一是那个暗中留下果核的人，想用这种方式指引她？这串小巧的脚印，莫名地给她一种“非威胁”的感觉。
苏晚快速分析着，大脑在虚弱中强行高速运转。她回想起在工厂里观察阿山和其他守卫的情形，他们步伐沉重，脚印深而杂乱，带着一种肆无忌惮的嚣张。而这串脚印，小心翼翼，甚至有点……鬼鬼祟祟？
· 风险： 未知、可能迷路、可能遭遇野兽、可能是陷阱。
· 收益： 一线渺茫的希望、可能获得帮助、至少是离开这个已知绝望之地的新方向。
她的眼神重新锐利起来。赌了！留在原地也是等死，不如抓住这根突如其来的、细得不能再细的蛛丝！就算是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提前结束这痛苦的逃亡罢了。
她深吸一口带着腐殖质气息的空气，拄着木棍，不再犹豫，沿着那串小巧的、通向未知深渊的脚印，一步一步，坚定地跟了上去。
丛林越发茂密，脚下的路几乎难以辨认，全靠那串时断时续的脚印指引。她的脚踝每一下落地都带来钻心的疼痛，不得不经常停下来喘息。汗水浸湿了破烂的衣服，又被林间的凉风吹得冰冷。
跟踪了大约十几分钟，就在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或者那脚印早已消失时，前方隐约传来细微的声响！
不是野兽，更像是……一种压抑的、轻微的啜泣声？
苏晚立刻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借助树木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
拨开一层宽大的树叶，她看到了——
一个身影。
一个瘦小的、穿着破旧褪色筒裙的背影，正蹲在一棵大树下，肩膀微微抽动，那压抑的哭泣声正是从这里发出的。
看身形，像个孩子，或者一个非常瘦弱的少女。
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就是脚印的主人？她为什么在这里哭？和那个村子有关吗？
她不敢贸然上前，继续观察。
女孩似乎哭了一会儿，然后用袖子擦了擦脸，站起身，转过头……
苏晚屏住呼吸。
那是一张大约十三四岁柬埔寨少女的脸庞，肤色较深，眼睛很大，此刻红肿着，脸上还挂着泪痕。她的表情带着一种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愁苦和恐惧。
就在苏晚犹豫着要不要发出点声音示意自己存在时，女孩的动作让她愣住了。
只见女孩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迅速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芭蕉叶包裹的东西，飞快地塞进了她刚才依靠的那棵大树的树洞里！做完这一切，她又像受惊的小鹿一样，再次看了看四周，然后急匆匆地、沿着来时的路，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很快消失在密林中。
整个过程很快，不过十几秒。
苏晚呆在原地，脑子里充满了问号。
这是什么情况？这个女孩是谁？她为什么在这里哭？她往树洞里塞了什么？
等了足足两三分钟，确认女孩真的离开并且周围没有其他人后，苏晚才拄着棍子，小心翼翼地走向那棵大树。
她的心跳再次加速。树洞离地不高，她很容易就够到了。
她伸出手，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探了进去。
指尖触到了一个柔软、略带温热的芭蕉叶包。
她把它拿了出来。
芭蕉叶包裹得很严实，外面还用细草茎捆了两道。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解开。
里面是……
两块看起来还算干净的糯米饭团，中间夹着一点咸菜。
以及，一小块用布条紧紧包着的、黑色的、像是草药膏的东西。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没有纸条，没有标记。
苏晚看着手心里这简单却珍贵无比的东西，眼眶瞬间就湿了。
这不是陷阱。
这是一个同样弱小、同样恐惧的灵魂，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能给出的、最勇敢的善意和帮助。
那串脚印，那半个果核，不是引诱，而是试探和指引。那个女孩目睹了她被拒绝的全过程，同情她，又不敢公然帮助她，只能用这种隐蔽的方式，将她引到这里，留下这一点点可怜的“礼物”。
所以她才显得那么害怕，所以她会不安地哭泣，所以她放下东西就飞快地跑开。
苏晚拿起那块草药膏，放到鼻子下闻了闻，一股淡淡的、清凉的草药味。她认得其中一两味，是当地用来消炎消肿的常见草药。
她再也忍不住，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手心里的饭团上。
在这片充满恶意和危险的土地上，在这片似乎已被世界遗忘的丛林里，这一点点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善意，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早已冻结的心湖里，荡漾开一圈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它不足以立刻拯救她，但它告诉她——不要放弃，你看，光还在。
她靠着大树坐下，珍惜地、小口小口地吃着那带着咸味和芭蕉叶清香的糯米饭。米饭有点硬，但对她来说，胜过世间任何美味。她仔细地将草药膏涂抹在肿胀发炎的脚踝和小腿的伤口上，一股清凉感暂时压过了火辣辣的疼痛。
体力得到了一丝微不足道但至关重要的补充。
她重新包好剩下的一个饭团和草药，贴身放好。
然后，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棵大树的树洞上。
一个念头突然闯入她的脑海。
那个女孩，为什么会选择这个特定的树洞？这看起来不像是临时起意……这个树洞，会不会是她的一个“秘密据点”？或者……一个传递信息的秘密地点？
苏晚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她再次伸手进去，仔细地摸索着树洞的内壁。
果然！
在树洞内侧靠近底部的地方，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点点异样！
那不是树洞自然的凹凸，而是……有人用尖锐的东西，在内部刻下了一个小小的、简单的标记！
她仔细地抚摸着那个刻痕，在脑海中勾勒它的形状。
那似乎是一个……简笔画的大象？还是什么别的动物？旁边好像还有一道弯弯的线？
由于光线昏暗，无法看清，只能靠触觉感知。
这个发现让苏晚的呼吸几乎停止。
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树洞！
这很可能是一个秘密的联络点！那个女孩，或许属于某个秘密的网络？或者这只是她与某个特定的人联系的方式？
但无论如何，这个发现的意义远超那一点食物和药品！
它意味着，在这片被罪恶笼罩的土地上，可能存在着某种地下的、弱小的反抗或互助的力量？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一点可能？
苏晚靠在树洞旁，脑中飞速思考。
她应该在这里等吗？等那个可能来取东西或者传递消息的人？ 还是应该留下点什么？表达感谢，或者……尝试接触？
风险依然巨大。来的人未必是朋友。
但她苏晚，什么时候怕过风险？
她从衣服内衬上，再次扯下了一小条相对干净的布条。然后，她捡起一块尖锐的小石片，思考了一下，在上面用力划下了两个简单的图形：
一个代表“谢谢”的勾号（✓），和一个代表“危险”或“小心”的叉号（✗）。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简单、最不易被误解的国际通用符号。
她将这个小布条，小心翼翼地塞进了树洞的深处，确保从外面轻易看不到。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挣扎着站起来。
她不能久留此地。那个女孩刚走，随时可能有人来。她必须找个既能观察到这里，又足够安全隐蔽的地方。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看似普通却可能藏着重重大秘的树洞，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身，拖着伤腿，隐入了旁边更为茂密的灌木丛中。
她找到一个可以透过枝叶缝隙观察到树洞的地方，蜷缩起来，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丛林里只有虫鸣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她的身体依旧疲惫疼痛，但她的心脏，却因为那个树洞和那个未知的、可能存在的“联系”，而重新有力地跳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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