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生死芦苇丛 （第89天）

就在她的意识因为疼痛、寒冷和缺氧而开始逐渐模糊，手臂因为长时间死死抱住木头而僵硬麻木、力气即将耗尽的关键时刻，前方奔腾的河道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近乎九十度的急弯。

河水因为弯道的阻挡和地形的变化，流速似乎稍稍减缓了一丝，并且在弯道的外侧，水流回旋，形成了一小片相对平静的回水区。那里水面上漂浮着大量被冲积下来的枯枝、败叶和浮沫，正缓慢地、懒洋洋地打着旋儿。

而她，和她紧紧抱着的那截木头，在水流的自然裹挟下，正被推向那片回水区的边缘！

机会！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跳，求生的欲望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的意识。她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神智，强迫几乎冻僵的大脑飞速计算着距离、速度和时机。当木头载着她终于漂入那片回水区，速度明显减缓的瞬间——

她猛地松开了那双几乎已经长在木头上的、僵硬冰冷的手臂！紧接着，用意志力催动着灌铅般沉重的四肢，奋力朝着不远处那泥泞不堪、却代表着生的河岸扑腾过去！

这几米的距离，在此刻却漫长得如同跨越天堑。她手脚并用地挣扎，冰冷的河水不断灌入口鼻，引发又一轮剧烈的呛咳，力气飞速流逝。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再次沉没的刹那，她的手指终于触碰到了岸边滑腻的水草和湿软的淤泥！

抓住了！

她像一条濒死的鱼，爆发出最后的气力，指甲深深抠进泥里，借助着一切微小的着力点，一点一点地、极其艰难且狼狈万分地，从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将自己彻底拖上了岸。刚一上岸，她就彻底脱力，瘫倒在潮湿的草丛里，除了胸膛剧烈起伏，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咳嗽之外，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阳光终于完全跃出了地平线，金色的光芒穿透林间的雾气，照亮了波光粼粼却也凶险万分的河面，也毫无保留地照亮了她自己——浑身湿透，衣服破烂不堪，沾满了黑色的泥污和绿色的水藻，头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身体因为寒冷和脱力而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裸露的皮肤上布满擦伤、撞伤和淤青，脚踝处更是肿得老高，颜色骇人。真是前所未有的狼狈模样。

她瘫在那里，望着逐渐变得湛蓝的天空，阳光刺得她眼睛发酸，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和恍如隔世之感。

还活着……居然……真的还活着……

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刚刚萌芽，还没来得及温暖她冰冷的四肢，一阵隐约的、却足以让她瞬间魂飞魄散的声音，就顺着清晨的微风，清晰地飘了过来！

“汪汪汪！呜……汪汪——！”

是猎犬！是那种经过特殊训练、嗅觉灵敏、凶猛嗜血的猎犬的吠叫声！声音的来源……似乎正是她刚才毅然跳河逃生的上游方向！

那些阴魂不散的搜捕队的人！他们根本没走远！或者只是假装离开，又狡猾地绕了回来！他们一定是听到了她落水时巨大的动静？还是发现了河岸边被洪水冲散的那些枯树断枝留下的痕迹？

声音似乎在移动，沿着河岸，向下游而来！正是她此刻所在的方向！

苏晚吓得心脏几乎骤停！求生的本能再一次压榨出这具破败身体里最后一丝可怜的潜力。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就连滚带爬地挣扎起来，右脚踝接触到地面时传来的那阵钻心疼痛让她几乎惨叫出声，但她死死咬住了嘴唇，尝到了血腥味也毫不在意。她踉踉跄跄地、几乎是连扑带爬地，扑向了河边那片茂密高大的芦苇丛，再一次将自己深深地、尽可能地隐藏起来，只留下一双因极度恐惧而睁得大大的眼睛，透过芦苇杆之间的细小缝隙，死死地盯着河面的方向，连眨眼都不敢用力。

心脏，疯狂地擂动着胸腔，再次提到了嗓子眼，每一次跳动都沉重而疼痛，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嘴里蹦出来。

来了！猎犬的吠叫声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暴躁，充满了发现猎物踪迹后的兴奋和催促！它们果然沿着河岸追下来了！速度很快！它们像最专业的冷血猎人，要么是听到了她挣扎上岸的动静，要么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被河水冲散时留下的微弱气味，正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精准地追踪而至！

苏晚瘫在芦苇丛底部冰冷的淤泥里，浑身湿透，单薄的衣服根本无法保暖，身体像秋叶般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连牙齿都在上下磕碰，发出轻微的“得得”声。力气，在刚才那场与狂暴激流的生死搏斗中已消耗殆尽，此刻每一块肌肉都酸痛得如同被彻底拆散后又勉强重组。脚踝的旧伤更是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无情地提醒着她身体的极限和脆弱。绝望如同这周围浑浊冰冷的河水，再次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试图将她最后一丝意志也彻底淹没。

跑？根本跑不动。以她现在的状态，即使在平坦干燥的地面上都步履蹒跚，更别说在这泥泞湿滑、藤蔓丛生的河岸丛林里，逃脱那些训练有素、速度极快的猎犬的追捕。藏？这片芦苇丛或许能暂时遮蔽人类的视线，但绝对躲不过那些畜生比最精密仪器还要灵敏的鼻子！它们会像定位导航一样精准地找到她的藏身之处。

难道真的……到此为止了吗？历经千辛万苦，冒着九死一生才逃出那座人间地狱般的工厂，躲过了追兵的子弹，扛过了瀑布激流的吞噬，最终却要像一只无力反抗、只能瑟瑟发抖的兔子，瘫软在这冰冷的泥泞里，等待被猎犬嘶咬、被追兵抓获的命运？

不！绝不！绝不能！

一股极其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和愤怒，如同火山喷发般猛地涌了上来！她猛地张开毫无血色的嘴唇，狠狠地、用尽全力地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腕上！尖锐的疼痛瞬间传来，皮肤上留下了一圈清晰渗血的牙印。这自残带来的剧烈痛感和无比真实的触感，像一剂强效的强心针，猛地刺破了她脑中因寒冷、恐惧和绝望而产生的混沌迷雾，将那几乎要将她彻底压垮的无力感暂时驱散！

不能放弃！绝对不能！小月临死前，偷偷将那片磨尖的塑料片塞进她手里时，那最后望向她的、充满哀求与寄托的眼神；林薇这个叛徒，残忍地将她推下深渊时，脸上那冰冷而得意的丑陋笑容；还有父亲，远在故乡可能正日夜期盼她平安归家的、日渐苍老的面容……一幕幕画面在她混乱的脑中飞速闪过，最终化作一股熊熊燃烧的不甘怒火，在她冰冷彻骨的身体里，重新点燃了一丝微弱的、却无比坚韧的求生火苗。

跑不过，藏不住，那就只能利用眼前唯一的东西——环境！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条件！

她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却像最精密的雷达一样，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锐利度，疯狂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细节。浑浊湍急的河水、泥泞不堪的岸滩、茂密却不可靠的芦苇丛、对岸陡峭的地形、更远处的丛林……

水！对了，水！猎犬依靠的是嗅觉！而流动的河水是最好、也是最危险的气味干扰场！刚才她就是从水里爬上来，才在这岸边留下了清晰的气味痕迹，成为了猎犬追踪的目标。如果再次下水，逆流而上呢？或许能……

一个极其冒险、近乎疯狂、胆大包天的计划在她脑中瞬间成型——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一定以为她会顺流而下，或者拼命向丛林深处逃窜，绝不会想到，她竟敢再次退回水中，并且是逆着水流方向，朝着他们来的方向移动！

她不再试图往芦苇丛深处徒劳地躲藏——那只会留下更明显的气味痕迹，让自己彻底成为瓮中之鳖。相反，她用手肘和膝盖支撑起虚弱不堪、疼痛尖叫的身体，像一条受伤的、在泥浆里艰难挣扎求生的鳄鱼，逆向朝着上游方向，再一次缓缓地、悄无声息地爬回那冰冷刺骨、让她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的河水里！

动作必须极轻，极慢，尽量减少水花的溅起，避免发出任何可能引起注意的声响。每一寸移动都伴随着肌肉的悲鸣和伤处的剧痛。

冰冷的河水再次包裹了她，激得她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抗议，差点让她失控地抽搐起来。但她强忍着刺骨的寒冷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痛苦呻吟，只将口鼻勉强露出水面，身体其余部分完全浸没在冰冷的河水中，借助岸边垂挂的水草和茂密芦苇根的掩护，一点点地、逆着水流那强大的推拒力量，向上游，向着死亡来临的方向，艰难地挪动。

每挪动一寸都无比艰难，水流的力量推拒着她，受伤的右脚踝沉重得如同焊上了沉重的铁块，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猛烈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带来阵阵令人晕厥的痛楚。但她死死咬着牙，下唇已被咬破，血腥味在口中弥漫，目光却死死盯着上游方向，所有的意志力都高度聚焦在“移动”和“隐蔽”这两个唯一的念头上。

就在她上游约十几米处，河岸有一处小小的内凹，一丛特别茂密旺盛的芦苇从岸上一直延伸到水里，盘根错节的根茎在水下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极其隐蔽的小小遮蔽空间，像一个小小的水下洞穴，入口被水草和根须遮挡。

那是她此刻唯一的目标！唯一的生路！

猎犬的吠叫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兴奋狂躁！已经能清晰听到它们爪子刨挖泥土的声音、兴奋的呜咽声和项圈铃铛的晃动声！它们已经彻底锁定了她刚才上岸藏身的那片区域！

“在那边！芦苇丛里！”一个粗嘎凶狠的男声用高棉语喊道，近得仿佛就在她耳边响起！充满了发现猎物的残忍快意。  “快！快过来！这里有血迹！她肯定受伤了跑不远！”另一个声音急促地附和着，带着一种猎人即将收获的喜悦。  “下水看看！仔细搜！别让她再像泥鳅一样溜了！”似乎是头目的人在发号施令。

扑通！扑通！身后不远处传来了重物下水的声响！追兵也下水了！而且正在向她之前藏身的地方快速靠近！水花溅起的声音，趟水时哗啦啦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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