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和莎拉的正式见面（第95天）

苏晚瞬间从恍惚中惊醒，身体再次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然后是两下轻轻的、带着某种迟疑的敲门声。

苏晚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门被推开，进来的不再是索菲，而是Sarah。

Sarah换了一身简单的亚麻色衬衫和长裤，手臂上贴着几块创可贴（那是苏晚昨天激烈反抗时留下的“勋章”）。她手里拿着一个浅黄色的硬皮文件夹，脸上带着一种经过努力调整的、试图显得平和冷静但依旧难掩其下沉重和严肃的表情。她站在门口，没有立刻靠近，目光快速扫过苏晚的状态和床头柜上那只空碗，然后用缓慢而清晰的中文说：

“姑娘，好点了吗？我叫Sarah。这里是金边，‘希望灯塔’庇护站。你现在，在我们这里。你是安全的。”

她刻意避免了直接使用“安全”这个可能刺激到对方的词，加了了更中性的“在我们这里”。

苏晚的眼神像最精密的雷达，充满了审视和穿透一切的怀疑，在她脸上、身上、手中的文件夹上来回扫视，没有任何放松的迹象。

安全？

这个词对她来说太陌生，太虚幻，也太可笑了。她的人生词典里，这个词早已被鲜血和背叛彻底涂抹掉了。

Sarah似乎也并未期望立刻就能建立起信任。她慢慢地走近，在距离床尾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将那个文件夹放在床尾，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苏晚熟悉的、来自河边阿嬷的、皱巴巴的小额美元纸币和那几枚沉甸甸的柬埔寨硬币，轻轻放在床头柜上空碗的旁边。

“这是一个男人，索坤，提供给我们的信息的一部分。”Sarah尽量让自己的话简单，词汇基础，并配合着强烈的手势，“还有一位老人，阿嬷，在河边。给了你这些。对吗？”她指了指硬币，又做了一个在河边洗衣的动作。

听到“阿嬷”和“索坤”这两个名字，苏晚的瞳孔几不可见地收缩了一下，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但那光芒瞬间就被更深的、如同浓雾般的疑虑覆盖了。

这会不会是另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他们找到了阿嬷？控制了索坤？用他们作为诱饵和筹码，来诱骗自己放松警惕，开口说话？这种手段，那些人完全做得出来！

Sarah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微光迅速被更大的警惕吞没，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她知道，语言和简单的物证，在如此深重的创伤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沉默了一下，然后打开了那个浅黄色的文件夹，从里面抽出几张打印出来的照片，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递到了苏晚面前，保持着一点距离，让她能看清，却又无法轻易碰到。

照片有些模糊，像素不高，像是从监控录像中截取放大，或是远距离用长焦镜头拍摄的。一张是在柬埔寨某条嘈杂破旧的街道拐角，一个肤色黝黑、穿着普通短袖衬衫的柬埔寨男人（索坤）正和一个穿着印有小小“Lighthouse”标志的白色T恤的外国男人（马克）在快速交谈，两人手中正在交换一个用报纸包裹的小物件。另一张，是夜幕背景下，那辆破旧不堪、布满泥点的货车，正驶离一片典型的柬埔寨乡村区域，尾灯在黑暗中拉出模糊的光轨。还有一张，竟然是苏晚那本“炼狱笔记”其中一页的放大照片！上面清晰地画着诈骗工厂内部的布局草图、走廊走向、甚至标注了简单的换班时间表！那独特的笔迹和绘图风格，她绝不会认错！

“我们的人。马克。”Sarah指着照片上那个高个男人，又指了指门外，“去救你。”她做了一个开车的动作。“索坤。帮助。”她指着那个柬埔寨男人。“你的…  笔记。我们看到了。非常重要。它告诉我们…很多。”她指着笔记照片，语气凝重而肯定。

看到自己用生命和意志换来的、视若性命甚至比性命更重要的笔记，竟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这个陌生女人手里，被拍照，被审视，苏晚的第一反应不是欣慰，而是滔天的愤怒和一种被彻底侵犯、被剥光最后一层遮羞布的强烈耻辱感！她几乎要再次失控地扑上去，想把那些照片撕得粉碎！

但Sarah紧接着的话，以及那些虽然模糊却真实无比的现场照片，像一连串沉重的锤击，一下下，持续地敲打在她那由恐惧和怀疑构筑的、坚硬无比的外壳上。

他们知道笔记的存在和内容……他们准确地说出了阿嬷和索坤……他们有接应过程的照片证据……

他们似乎……真的和追捕她、折磨她的那些人不是一伙的？

无数个念头、猜测、怀疑、微弱的希望，在她混乱不堪、疲惫欲裂的大脑中疯狂地碰撞、厮杀。

信任？这两个字重如千钧。

不信任？似乎是眼下唯一能保护自己的方式。万一错了呢？万一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更高明、更残忍的骗局呢？一步踏错，就是再次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的表情因为内心剧烈的冲突而痛苦地扭曲着，眼神在Sarah的脸、那些照片、紧闭的房门之间来回急速移动，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浅薄。PTSD的生理症状再次凶猛袭来，她开始感到一阵阵强烈的眩晕，恶心，胃部痉挛，仿佛整个房间都在旋转、倾斜，要将她吞噬。

Sarah见状，立刻将照片收回，放回文件夹，然后迅速后退了好几步，再次举起双手，明确表示自己没有威胁，停止了任何可能被解读为“逼近”的行为。

“好了，好了，信息太多了。我停止。”

她的语气带着歉意和理解。

“休息。睡觉。你在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

说完，她慢慢地、一步步地退出了房间，再次从外面，轻轻地带上了门。这一次，关门声更轻，仿佛怕惊扰到什么。

门关上的那一刻，苏晚像一根被彻底绷断然后又猛地松开的弦，整个人猛地瘫软下去，所有的力气瞬间流失殆尽。巨大的、难以形容的疲惫感和精神上的剧烈消耗，如同黑色的海啸，彻底将她吞没。

她蜷缩起来，用还能动的右手紧紧抱住自己，将头深深地埋进膝盖和臂弯形成的狭窄空间里，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地颤抖起来，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虚弱不堪的身体。

这一次，她没有发出任何呜咽或哭泣声，只是无声地、剧烈地颤抖着，像一片在北极寒风中凋零的、最终落入冰海的叶子，所有的挣扎和呐喊都被冻结在深不见底的冰冷与寂静之中。

安全感？那是什么？

她感觉不到。一丝一毫都感觉不到。

她只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块漂浮于无尽漆黑冰海之上的、脆弱而孤立的浮冰之上。脚下这块名为“庇护站”的浮冰，看似暂时坚固，提供了立足之地，但四周是望不到边的、充满了未知危险与恶意的冰冷海水。

这块浮冰之下正在被暗流侵蚀，随时可能崩塌、碎裂、融化，再次将她抛入那绝望的深渊。

她死死地握紧了手中那叠粗糙的纸张，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仿佛那是唯一的实物。

获救？离开工厂？

这似乎只是从一个具体而微的、充满直接暴力的地狱，跌入了一个暂时没有皮鞭抽打、却更加广阔、更加令人恐惧和迷茫的未知空间。这里的规则她不懂，这里的人她无法判断，这里的“安全”如同镜花水月。

她真的安全了吗？那个叫Sarah的女人可以信任吗？门外那些走来走去的、低声交谈的人，到底是伸出援手的天使，还是戴着另一副更加精致伪善面具的魔鬼？那本笔记，交出去是换来生路，还是更快地招致杀身之祸？

寂静中，她仿佛又清晰地听到了猎犬兴奋的嘶吼声，听到了阮氏梅那冰冷而充满恶意的轻笑，听到了电击棒的噼啪声和同伴凄厉的惨叫……

这些声音不在耳边，而在她脑海的最深处，在她灵魂的废墟上，永恒地回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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