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争分夺秒（第105-106天）

午时的阳光如同一道熔化的金瀑，毫无保留地倾泻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上。玻璃上那层看不见的特殊涂层，将灼热的敌意过滤成了慷慨的暖意，让室内充满了一种明亮却不带侵略性的光辉。

窗外，热带花园在烈日的直射下展现出一种近乎奢侈的蓬勃生命力：每一片树叶都像被细细打磨过的翡翠，边缘闪烁着微光；繁茂的花朵——那些炽红的扶桑、明黄的鸡蛋花——颜色浓郁得仿佛要滴落下来，在绿得发黑的背景上燃烧。

阳光几乎是垂直地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冠，在草地上投下清晰而浓重的阴影，光与影的界限分明如刀切，构成一幅对比强烈的斑驳画卷。

空气在高温中微微扭曲，让远处的景致看起来有些恍惚，如同隔着一层流动的水晶。

花园里寂静无声，只有偶尔一只不怕热的鸟儿划过，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影子。这过于完美的静谧与绚烂，美得有些不真实，像一幅精心绘制却缺乏生气的背景画，那慷慨的阳光也仿佛成了一只无形巨手的探照灯，温柔地笼罩着这片与世隔绝的绿洲，将它照得通透，却也无处遁形。

苏晚的心脏依旧因为上午的发现而狂跳，但她的脸上却强迫自己露出一丝朦胧的、安心的微笑。她记住了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法则：伪装。

“睡得好吗，苏小姐？”米娜护士端着午餐进来，笑容一如既往地灿烂，但现在在苏晚眼里，这笑容像是印刷在面具上的固定图案。

“很好，谢谢。”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和慵懒，“感觉身体有力量多了。”她甚至主动尝试坐起来，表现出积极配合的态度。

“太好了！这说明营养液和治疗起效果了！”米娜高兴地说，丝毫没有察觉任何异样。她熟练地帮苏晚调整好床铺，摆好小桌板。

一个素雅的陶瓷碗里盛着温热的鱼片粥，米粒已经熬得开花，变得绵软粘稠，几片洁白的鱼肉安静地卧在粥面上，撒着些许翠绿的葱花和细细的姜丝，散发出清淡的咸香。旁边一小碟是清炒的空心菜（雍菜），只用了少许蒜蓉和盐调味，菜叶碧绿，梗部脆嫩。还有一小份新鲜的菠萝块，金黄色的果肉在午后阳光下显得格外诱人，旁边配着一小杯当地人认为有助于恢复元气的、略带甘甜的绿豆汤。

这显然是经过营养师设计的、适合夏季康复期病人的饮食：清淡、易消化、补充水分和电解质。然而，在苏晚眼中，这顿饭的意义截然不同。她拿起勺子，强迫自己将温热的粥送入口中。鱼肉鲜嫩，粥底软糯，但恐惧让她的味蕾如同蒙上了一层沙，吞咽的动作变得异常艰难，每一口都像是在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她的胃部因紧张而微微痉挛，但她知道，她需要能量，每一卡路里都可能是未来逃跑时宝贵的燃料。她必须吃下去，必须让自己尽快强壮起来。于是，她像执行命令一样，机械地、一口接一口地，将这份看似温馨的午餐，当作生存的必需品，艰难地咽了下去。

“索菲亚医生今天会来吗？”苏晚装作不经意地问，指尖却无意识地捻着病号服的衣角。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下午会来哦。一会还是我先陪您去做物理治疗。”米娜一边熟练地整理着房间，一边用她那惯有的、略带甜腻的嗓音回答，“安迪医生说您进步很快，今天可以尝试一些新的器械了。”

新的器械？不过是更精密的检测仪器，为了获取更详细的“商品”数据吧。苏晚心里冷笑，脸上却绽放出恰到好处的期待笑容：“那太好了，我真希望脚踝能快点好起来，这样也能少麻烦你们一些。”

去物理治疗室的路上，苏晚的感官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全面开启。她不再是那个温顺等待康复的病人，而是一名潜伏的侦察兵，每一束目光都在贪婪地捕捉信息。她重新校准了步数：从214房间到治疗室，三条走廊，两次转弯，精确到五十八步。她的视线看似随意扫过天花板角落，却将摄像头的分布和转动节奏刻入脑海：每隔约十五米一个，左右交错，转角处存在短暂的视野重叠，但也可能因角度问题产生微小盲区。经过207清洁工具间时，门虚掩着，她注意到里面除了清洁车，似乎还有一层向下的楼梯拐角？这个发现让她的心猛地一跳。

治疗师安迪是个身材高大、笑容阳光的年轻人，此刻在苏晚眼中，他那份“专业”和“耐心”都蒙上了一层虚伪的阴影。他介绍的新设备果然更加复杂，贴片附着在苏晚的小腿和脚踝，测量着肌肉微颤和神经传导速度，旁边平板电脑上的数据曲线实时跳动。

“恢复得真不错，苏小姐，”安迪看着屏幕，由衷地称赞，“您的肌肉神经响应速度比预期快了百分之十五！这简直是模范数据。”

这数据是为了评估“货物”的新鲜度和活性吗？苏晚强压下胃里的翻腾，脸上泛起一丝被夸奖后的羞涩红晕，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与自豪：“真的吗？太好了！我每天都告诉自己一定要努力配合治疗，早点康复，不能辜负索菲亚医生和你们的辛苦。”

她的表演无懈可击。安迪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甚至鼓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保持这个心态，您绝对是这里恢复速度最快的客人之一！”

客人？说漏嘴了吧！更像是待价而沽的商品。苏晚在心里冰冷地纠正。

治疗结束，安迪照例递来一杯特制的功能饮料：“来，苏小姐，补充点电解质，对肌肉恢复有好处。”

苏晚接过杯子，没有丝毫犹豫，仰头当着安迪的面喝得一滴不剩。味道怪异，但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知道，任何一丝迟疑都可能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回到房间，确认米娜暂时离开后，她立刻冲进洗手间，用手指抠喉咙，将胃里尚未吸收的液体尽数吐出。食道被胃酸灼烧得火辣辣地疼，但换来的是一丝清醒的掌控感。她必须尽可能减少体内被注入的不明物质。

下午，索菲亚医生准时出现。白大褂一丝不苟，金发挽成严谨的发髻，脸上是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

“苏晚，今天感觉如何？”她拿出听诊器，动作流畅自然。

“好多了，医生，特别是脚踝，感觉轻松了不少。”苏晚配合地让她检查，主动深呼吸，努力控制着因紧张而想要狂奔的心脏，祈祷听诊器不会泄露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索菲亚仔细听了她的心肺，又检查了瞳孔和舌苔。“非常好，”她满意地在电子病历板上记录着，“各项生理指标都在稳步提升。看来我们的强化营养方案非常有效。”

当然有效，不过是为了将“商品”养护到最佳状态。苏晚暗自思忖。

“医生，”苏晚趁索菲亚记录间隙，装作怯生生地开口，眼神带着一丝不安，“我……我昨晚好像做了噩梦，后半夜一直没睡好，今天有点昏昏沉沉的。能不能……给我开一点有助睡眠的药？只要一点点就好。”这个请求一石二鸟：既能强化自己柔弱、需要帮助的形象，降低对方戒心；又能尝试获取可能有用的药物——哪怕是安慰剂，也可能成为未来的工具。

索菲亚抬起那双洞察力十足的蓝眼睛，看了苏晚几秒，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苏晚的心跳几乎漏拍。随即，索菲亚脸上浮现出理解的微笑：“当然可以，焦虑和失眠在康复期很常见。我会让米娜给你送一点温和的助眠剂，帮助你获得优质睡眠。”

成功了？苏晚心里稍松，但警惕性更高——对方答应得太过轻易，这本身就不寻常。

索菲亚又闲聊了几句关于天气和康复计划的话，便起身离开。房门关上的那一刻，苏晚几乎虚脱般地靠在了墙上，背后的病号服已被冷汗浸湿。与索菲亚的每一秒对话，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不能再等了！平板里的信息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理智。“Inventory_214”、“最佳赏味期限”……每一个词都在尖叫着危险。多等待一晚，就可能万劫不复。她必须今晚就行动！

傍晚，米娜送来了晚餐和那片小小的白色药片。“这是索菲亚医生吩咐的助眠药，晚餐后半小时服用哦。”米娜细心叮嘱。

“谢谢您，米娜，你真好。”苏晚露出感激的笑容。等米娜一走，她立刻将药片用纸巾小心包好，藏进枕头深处。她绝不会服用这里的任何药物。

晚餐她照常吃完，维持一切如常的表象。之后，她假装因“药效”发作而困倦，早早熄了灯。黑暗中，她睁大眼睛，耳朵像最敏锐的传感器，捕捉着门外的一切动静。护士的巡查很有规律，大约每两小时一次，脚步声沉稳而均匀。

晚上十点左右，走廊传来米娜和另一位护士的交谈声，似乎是在交接班。苏晚屏住呼吸，贴近门缝。

“……今晚地下层好像要进行月度管道维护，保安部那边通知说十一点到凌晨一点，外围巡逻会侧重西区，东区花园那边摄像头自动巡检，但人手会少一点……”一个陌生的女声说。

“知道了。对了，207工具间下面的管道间钥匙还在老地方吗？上次维修工好像用过。”这是米娜的声音。

“对，还在挂钩上。不过下面有点潮，让他们小心点……”

对话声逐渐远去。苏晚的心脏狂跳起来！宝贵的信息！东区花园巡逻薄弱时段（晚十一点至凌晨一点）、207工具间通往地下管道层、钥匙在挂钩上！这简直是天赐良机。虽然“地下层”和“管道维护”让她有些不安，但比起已知的、即将降临在头上的命运，未知的风险更值得一搏。

时间紧迫，她必须立即制定计划。目标是：在晚上十一点至一点之间，利用207工具间进入地下管道层，尝试寻找通往医院外的路径，或者至少先离开主体建筑。

她开始悄悄准备。将病号服脱下，换上自己入院时穿着的便服（幸好没有被收走），外面再套上病号服掩人耳目。将磨尖的塑料牙刷柄藏在袖口。把之前藏起来的安眠药片碾成粉末，用纸巾包好塞进口袋——也许能用来对付狗，或者制造混乱。她甚至利用物理治疗时偷偷留下的弹性绷带，将受伤的脚踝紧紧包裹，以提供最大程度的支撑和保护。

十点五十分。她站在门后，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剧烈的心跳声在胸腔里轰鸣。走廊里寂静无声，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仪器滴答声。

十点五十五分。巡查护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在门口停顿片刻，随后渐渐远去。苏晚知道，下一个巡查时间将在两小时后。

十一点整！行动时间到！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颤抖的手稳定下来，轻轻拧动了门内的反锁旋钮。“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她屏住呼吸，等了足足一分钟，确认门外没有任何反应，才极其缓慢地拉开一条门缝。

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地脚线的夜灯散发着幽绿的光芒。护士站的方向传来低低的电视声，看来值班人员有些懈怠。她根据记忆，看向左手边约二十米处的207清洁工具间。

首先，要避开摄像头。她仔细观察着最近那个摄像头的转动规律：从左到右，扫描她门前区域需要大约五秒，然后移开，有大约十秒的空档期。

就是现在！当摄像头转向另一侧的瞬间，苏晚像一道轻烟般滑出房间，身体紧贴着墙壁，用脚尖着地，以最快最轻的步伐冲向207房间。脚踝传来一阵刺痛，但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忽略。二十米的距离，此刻漫长得如同跨越鸿沟。

终于，她触及了207房间冰凉的木门。门虚掩着，她闪身而入，迅速将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工具间里堆满了清洁用品，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霉味混合的气味。她借着门缝透入的微光，很快在墙上找到了那把标着“管道间”的旧钥匙。同时，她迅速抓起一件挂在墙上的深灰色工服套在外面，又拿起一顶鸭舌帽戴在头上，尽量遮掩身形和面容。看到桌角旁边的手电筒，顺手拿起。

在房间角落，她果然发现了一个通向下的、狭窄的楼梯口，一股更浓重的潮湿霉味从下方涌上来。没有犹豫的时间了！她打开手电筒，调至最暗光度，深吸一口气，沿着锈迹斑斑的铁制楼梯，小心翼翼地向下走去。

楼梯陡峭而湿滑，脚下不时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下了大约一层楼的高度，眼前出现了一个低矮的管道间。这里布满了各种粗细不一的管道，墙壁上渗着水珠，空气中弥漫着难以形容的沉闷气息。管道间另一端，似乎有一条更深的、不知通向何处的黑暗通道。

是这里吗？这就是通往自由的路？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侧耳倾听，管道间深处似乎有隐约的流水声，但没有人声。她必须前进。

然而，就在她踏入管道间，准备向那条黑暗通道探索时，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阵模糊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正朝着207工具间的方向而来！

“……确认一下管道间门锁好，维护快结束了……”

糟了！有人来了！苏晚浑身一僵，来不及多想，立刻关掉灯光，迅速闪身躲到一组粗大的供暖管道后面，蜷缩起身体，屏住呼吸。

上面的门被打开了，手电筒的光柱扫了下来。苏晚的心跳声在寂静的管道间里如同擂鼓，她死死捂住口鼻，生怕一丝气息泄露自己的位置。

“下面没事，锁着的。”上面的人似乎只是例行公事地看了一眼，并没有下来检查的意思。

“行了，锁上走吧。这鬼地方真潮湿。”另一个声音抱怨道。

接着是“咔哒”一声上锁的声音，然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苏晚僵在原地，直到确认声音完全消失，才敢缓缓呼出一口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内衣。她刚才差点就被堵在这里！而且，门被从外面锁上了！这意味着她无法原路返回了！

现在，她唯一的出路，就是前方那条未知的、深邃的黑暗通道。她打开手电筒，照向那条通道。通道似乎很长，看不到尽头，两侧是斑驳的混凝土墙壁，脚下是积水的坑洼地面。

自由似乎就在前方，但也可能是更深的陷阱。然而，她已无退路。

苏晚握紧了口袋里磨尖的牙刷柄，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她迈开脚步，义无反顾地踏入了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脚踝的疼痛、对未知的恐惧，都被求生的强烈欲望暂时压下。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每一步都惊心动魄。她不知道这条通道将通向何方，是地狱还是新生？但无论如何，她已经掷出了命运的骰子，开始了这场生死未卜的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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