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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破庙里的活人碑


天刚蒙蒙亮,云知夏就着冷水擦了把脸。

铜镜里映出她眼底青黑,却掩不住眼底翻涌的锐光——昨夜在药庐翻了半宿《毒经》,霜髓香与紫藤露的配比在脑中绕成了线,此刻正牵着她往京郊去。

药箱扣带系得死紧,她提起来时,箱底那截从萧临渊处得来的残玉硌着掌心。"十二库"三个字像烧红的炭,烫得她指尖发颤。

出了王府角门,她没乘马车,只穿了件半旧的月白棉衫,混在进城卖菜的老农堆里,沿着官道往乱葬岗走。

乱葬岗的烟比她想象中更浓。

远远就见几堆篝火,草席裹着的尸体在火里蜷成黑团,焦肉味混着草灰直往鼻腔里钻。

云知夏脚步一顿——这气味,和前世实验室里焚烧紫藤露残渣时一模一样。

"阿姐!"

嘶哑的唤声从破庙檐下传来。

她循声望去,就见个小泥猴似的孩子蜷在青石板上,额角烧得通红,嘴角还挂着黑血痰。

是阿灰,前日在城门口讨水喝的流民孤儿,当时她给过他半块炊饼。

云知夏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跪在阿灰身侧。

指尖刚贴上他的脖颈,就烫得缩回——这烧得能煮鸡蛋了。

她扯开他的衣襟,紫斑从胸口漫到锁骨,像团化不开的瘀。"小友,能听见我说话吗?"她轻拍他的脸,阿灰睫毛颤了颤,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药箱"咔嗒"打开,银针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云知夏捏起阿灰的手,银针刺入十宣穴,血珠刚冒头,孩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黑红的痰块溅在她袖口。

她没躲,反而凑近些,用指尖轻叩他的后背——左侧肺部的位置,硬得像块石头。

"听诊筒。"她低唤一声,从药箱夹层摸出竹筒。

这是她用竹节自制的,一头贴在阿灰后背,另一头抵在耳上。

呼吸声像破风箱似的灌进来,嘶嘶拉拉带着哨音。

云知夏瞳孔骤缩——这不是普通的瘴气,是肺里生了疫。

"老陶头!"她直起身子,冲不远处蹲在棺材堆里的老人喊。

那是常给乱葬岗收尸的棺材匠,此刻正往火里添柴,被她一唤,惊得差点摔了火钳。"把石灰搬来!"她指了指庙前空地,"用石灰画三个圈,最大的放咳血的,中间的放只发烧的,最小的别让人进。"

老陶头搓着沾了黑灰的手,犹犹豫豫挪过来:"女先生,这...这破庙本就晦气,再圈这么些病人..."

"你来看。"云知夏拽着他到篝火旁,从药箱里取出两件染血的外衣。

一件直接扔进火里,黑烟腾起时,老陶头被呛得直咳嗽;另一件她先浸了碱水艾草煮的皂水,拧干再烧,只落得满地白灰。"看见没?"她扯过他的手按在未洗的衣料上,"毒尘沾在布丝里,烧的时候跟着烟跑,吸进肺里就成病。"

老陶头的手猛地缩回,盯着自己掌心的灰,突然"扑通"跪下:"女先生,老汉眼瞎,您说咋整就咋整!

我夜里守着这三个圈,谁要乱闯,我拿棺材钉戳他脚底板!"

日头升到头顶时,礼部的官差来了。

青衫皂靴的小吏骑在马上,马鞭指着破庙前的人群:"好大胆子!

谁准你们私设医所?

当这是法外之地?"

云知夏正给个老妇人喂药,闻言转身。

她袖口还沾着阿灰的痰,发梢被烟火熏得微卷,却笑得像把淬了毒的刀:"官爷来得正好。"她抱起刚醒转的阿灰,撕开他胸前的衣襟,紫斑在阳光下触目惊心,"您说这是瘴气?

那您摸摸他的肺。"她抓起官差的手按在阿灰后背,"硬得像石头,跳都不跳了。"

官差被烫得缩回手,云知夏又塞过听诊筒:"听听?

这喘气声,像不像风箱漏了洞?"筒那头传来嘶嘶的杂音,官差脸色发白。

围观的流民突然齐声喊:"女先生救了阿灰!"  "我们要医所!"

官差的马鞭"啪"地掉在地上,他翻身上马时差点摔下来,马蹄溅起的泥点落在云知夏脚边,倒像是落荒而逃的狼狈注脚。

月上柳梢头时,裴十三从庙后的老槐树后转出来。

玄色斗篷沾着露水,手里攥着卷密档:"王妃要的,司礼监抄了半宿。"

云知夏就着烛火翻开,第一页便刺得她眯起眼——"弱毒株试培计划",落款是太医监秘药房掌令楚昭南。

图上画着分阶段散毒的路线,从北疆军营到京郊流民,最后标注着"以香引疫,以疫醒世"。

"好个'醒世'。"她冷笑,笔尖在纸上游走如飞,"紫藤露焚烧后的毒尘,加上他培养的弱毒株,这才是肺疫爆发的根。"她将画好的《疫病传变图》用油纸包了,塞给守在门口的阿灰,"明日混进运尸队,送到靖王府角门,只交郑伯。"

阿灰捏着油纸包,重重点头,眼睛亮得像星子。

三更天的风突然冷了。

老陶头撞开草庐门,火折子抖得直晃:"女先生!

外头有人烧符驱疫,纸灰往草庐里飘呢!"

云知夏抄起药炉冲出去,就见七八个乡绅举着火把,黄纸符在火里蜷成金蝶。

纸灰混着风,正往重症舱的竹帘里钻。

她抢过最近的火把,将整叠符纸塞进火盆,火苗"轰"地窜起半人高:"你们烧的是纸,我烧的是愚昧!"

火光映得她眉峰如刃,乡绅们被她眼里的狠劲骇得后退。

她转身站在草庐门前,药炉里的艾草香混着消毒水的苦,在夜色里漫开:"从今日起,这里不拜神,只信药;不烧符,只消毒。

谁还想来烧——"她举起药铲,"我云知夏接着!"

风卷着残灰掠过她发梢,草庐里突然传来一声轻咳。

那咳声不像之前的撕心裂肺,倒像春冰初融时的细响。

云知夏侧耳听了听,嘴角终于扬起——是阿灰的呼吸,稳了。

她望着东边渐白的天色,摸了摸袖中那卷《疫病传变图》。

明日午时...该让崔婉儿取十名轻症患者的晨痰了。

细纱过滤后的痰液里,藏着最后一块拼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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