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北境、京城,要变天了
书很多。
沐渊亭以为自己会看很久。
但他没有。
他忘记了时间。
书中的内容,太过大胆,又太过……真实。
每一句话,每一个论点,都像是一把锋利的解剖刀,将他过去八年为官生涯中看到的所有不公、腐败、黑暗,都剖开在了阳光下。
他想起了在青州时,为了修一条惠及万民的水渠,他磨破了嘴皮,求遍了上官,最终却因为触动了当地乡绅的利益而被搁置。
他也想起了那个因为交不起苛捐杂税,被迫卖儿卖女的老农,跪在他面前磕得头破血流,他却无能为力。
他曾以为,是那些官员坏,是那些乡绅贪。
他曾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足够清廉,总能改变一些什么。
可到头来,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这个庞大的,腐朽的制度,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所有人都困在其中。
而现在。
这些书,告诉了他为什么。
原来,问题不出在某个人身上。
而是出在“皇权”本身。
沐渊亭看得入迷,他忘记了饥饿,忘记了疲惫,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只知道,自己脑中那扇紧闭了二十九年的大门,被轰然撞开。
无数全新的思想,全新的概念,疯狂地涌了进来。
他贪婪地吸收着,咀嚼着。
从《人权宣言》到《大宪章》,再到那本最厚,也最深奥的《资本论》。
他时而拍案叫绝,时而掩卷沉思。
他整个人,都沉浸在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思想被颠覆重塑的巨大冲击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
当他终于翻完最后一页,合上书本时,整个人都虚脱地靠在了椅背上。
天,亮了。
又暗了。
再亮了。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照进来的晨光,恍若隔世。
他懂了。
他全都懂了。
“来人!”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沐瑶,那个一手缔造了这一切的妹妹。
一名宫女推门而入。
是春禾。
“沐大人,您醒了。”
“娘娘呢?”沐渊亭急切地问。
“娘娘说,您若是看完了,随时可以去见她。”
春禾行了一礼,然后,她微微抽了动鼻子,脸上露出一丝为难。
“不过,娘娘还说,在见她之前,还请大人……先沐浴更衣。”
宫女顿了顿,小声补充道。
“您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身上……味儿挺大的,娘娘未必会习惯。”
沐渊亭愣住了。
两天两夜?
他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袖,一股酸腐的味道直冲脑门。
他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瞬间又红了几分。
是窘迫。
他连忙站起身。
“有劳了。”
半个时辰后。
沐渊亭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儒衫,整个人清爽了许多。
他被春禾引着,穿过庭院,来到了一处偏殿。
没有想象中的庄严肃穆。
殿内,只摆着一张小小的八仙桌。
桌上,是几样简单的家常菜,还冒着热气。
沐瑶就坐在桌边,手中拿着一双筷子,看到他进来,便指了指对面的空位。
“大哥,坐。”
她将一碗盛好的米饭,推到沐渊亭面前。
“边吃边说。”
沐渊亭没有拒绝。
他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他吃的很快,非常快。
那吃相,和他记忆中那个温文尔雅的状元郎,没有半点关系。
没有细嚼慢咽,没有君子风度。
更像是一个在田间劳作了一整天,饥肠辘辘的农夫。
风卷残云。
很快,一碗米饭便见了底。
他放下碗筷,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灼灼地看着沐瑶。
他的情绪很激动,连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
“这些书……是谁写的?”
沐瑶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我不管是谁写的!”沐渊亭自己接了下去,他猛地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但这书中写的,才是真理!才是这天下,真正的道理!”
他停下脚步,回头,那张黝黑的脸上,带着一种大彻大悟后的狂热。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这个世界,最大的恶人,不是哪个贪官,不是哪个污吏,也不是哪个草菅人命的乡绅!”
“是它!”他用手指着天:“是那个被神化了的,高高在上的皇权!”
沐瑶终于开口。
“是我写的。”
沐渊亭的身体,剧烈一震。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至于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些,为什么会写出这些。”沐瑶的语气,依旧是那么从容:“大哥,不必问。”
“你只需要知道,这就是我想要做的事情。”
她站起身,走到沐渊亭面前。
“革命。”
“推翻皇权。”
“现在,我问你。”她的脸上,没有半分玩笑:“大哥,是否愿意加入?”
沐渊亭的回答,没有半分迟疑。
“愿意!”
“绝对的愿意!”
话音落下,他便要屈膝,对着沐瑶跪下去。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庄重的,表示效忠的礼节。
然而,他的膝盖,还没碰到地面,就被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
是沐瑶。
“大哥,这是做什么?”
“娘娘……不,云娥,你为我指明了前路,为这天下苍生找到了一条活路!渊亭……渊亭愿为您,为这天下,肝脑涂地!”沐渊亭激动地说道。
沐瑶摇了摇头。
“我们要做的事情,叫革命。”
“我们要追求的,是人人平等。”
她松开手,后退一步。
“跪拜,是旧的礼数。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压迫和羞辱。”
“大哥不该跪我。”
“这天下的百姓,也不该跪任何人。”
沐渊亭僵在了那里。
他看着沐瑶,看着她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
人人平等。
不跪任何人。
这几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
他过去二十九年所学的所有圣贤书,所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纲常伦理,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
是啊。
既然皇权本身就是错的,那依附于皇权的所有规矩,自然也都是错的。
他恍然大悟。
他缓缓直起身,那根在官场上,在现实面前,被压弯了许多年的脊梁,在这一刻,重新挺得笔直。
“我明白了。”他郑重地,对着沐瑶,躬身一礼。
不是跪拜。
是平等的,同志之间的敬意。
沐瑶接受了这一礼。
“那么接下来,就麻烦大哥了。”
“请讲!”
“我们要成立一个政党。”沐瑶说出了一个全新的词汇:“一个以推翻帝制,建立共和为纲领的组织。”
“我们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朝堂上的,失意的官员。市井间的,被压迫的百姓。军队里,心怀不满的将士。”
“等到时机成熟。”
“一举,废除皇权!”
沐渊亭听得热血沸腾。
“好!”
“我立刻就去办!”
他一刻也不想等了。
这个腐朽的,吃人的世界,他一天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
北境,沧州。
王府之内,炭火烧得通红,却驱不散陈庆之眉宇间的寒意。
灾情,算是暂时稳住了。
几十万张嗷嗷待哺的嘴,总算是有了一口热粥喝。
但陈庆之很清楚,这只是暂时的。
他按照沐瑶信中所给的第二条路,用沧州王的名义,给那些被“借”了粮的乡绅土豪,画下了一张张大饼。
盐引,官身,未来的富贵。
饼画得很大,很香,那些乡绅们,暂时被稳住了。
可饼终究是饼。
吃不饱肚子,也兑现不了。
一旦这群饿狼反应过来,发现自己被耍了,那后果……
陈庆之不敢想。
整个北境,都会被他亲手点燃的这把火,烧成一片白地。
到时候,他就是北境的罪人。
更是辜负了云娥的信任。
怎么办?
他这几日,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就在这时,亲卫从门外快步走了进来。
“王爷,京城来的八百里加急!”
京城?
云娥的信?
陈庆之精神一振,连忙起身。
然而,亲卫递上来的,不是信。
而是一个沉甸甸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木箱。
“这是庞万里庞统领,亲自派人送来的。说是贵妃娘娘给您的东西。”
沐瑶送来的?
陈庆之心中疑惑,立刻打开木箱。
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神兵利器。
只有一摞摞装订整齐的书稿,散发着新鲜的墨香。
陈庆之愣住了。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
封面上,是三个他从未见过的,却力透纸背的大字。
《大宪章》。
这是什么?
他翻开第一页。
“国王在法律之下,而非在法律之上。”
短短一句话,让陈庆之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这是何等疯癫之言!
他压下心中的骇然,继续往下看。
“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
“若无判决,国王不得随意没收任何自由人的土地与财产,不得囚禁、流放任何自由人。”
陈庆之的手,开始发抖。
他扔下这一本,又拿起另一本。
《人权宣言》。
“人人生而自由,在权利上,一律平等。”
“任何政治结合的目的,都在于保存人的自然的和不可动摇的权利。这些权利就是自由、财产、安全和反抗压迫。”
反抗压迫?
陈庆之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像是不信邪一般,一本接一本地翻看下去。
《君主论》。
《资本论》。
《大抗议书》。
一本比一本出格,一本比一本惊世骇俗。
这些书里所写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过去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所有认知上。
君权神授。
等级森严。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这些他从小读到大,刻在骨子里的纲常伦理,在这些书的面前,被砸得支离破碎,体无完肤。
他一开始是震惊。
然后是恐惧。
再然后,是……茅塞顿开!
他想起了自己画出去的那些大饼。
他想起了那些贪婪又短视的乡绅。
他想起了沧州城外,那些在风雪中,麻木得如同牲畜的灾民。
他之前一直想的是,如何用旧的秩序,去解决新的问题。
如何用朝廷的官位,去填补乡绅的欲壑。
他错了。
大错特错。
云娥送来这些书,不是让他去解决问题。
是让他,去推翻那个制造问题的东西!
皇权!
帝制!
他为什么要兑现那些画出去的饼?
他根本不需要兑现。
他只需要,画一个更大的饼!
一个足以让所有人都为之疯狂的,全新的世界!
在这个新世界里,没有高高在上的皇帝,没有世袭的贵族。
乡绅们,可以不再依附于官府,而是成为掌控万千财富的“资本家”。
百姓们,可以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牛羊,而是拥有土地和自由的“公民”。
而他,陈庆之。
将是这个新世界的缔造者!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就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烧遍了他的全身。
他激动得浑身战栗。
原来,这才是云娥真正的想法!
什么君主立宪,都只是一个开始。
她想要的,是彻底的,天翻地覆的革命!
陈庆之在书房里,枯坐了两天两夜。
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当第三天的晨光,照进书房时,他终于站了起来。
他眼眶深陷,布满血丝,人也憔悴不堪。
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的光芒。
“来人!”
守在门外的亲卫,立刻推门而入。
看到自家王爷那副仿佛刚从坟里爬出来的样子,吓了一跳。
“王爷,您……”
“传我命令!”
陈庆之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力量。
“立刻去找全沧州最好的印坊!把这些书,给我印出来!”
“能印多少,就印多少!”
亲卫愣住了。
印书?
现在火烧眉毛了,王爷不想着怎么解决粮食缺口,怎么安抚那些乡绅,居然要去印书?
“王爷,那些乡绅已经派人来问过好几次了,问您答应的盐引和官身,什么时候能……”
“让他们等着!”
陈庆之粗暴地打断了他。
他指着桌上那一堆书稿,眼睛里闪烁着狂热。
“粮食,只是小事!”
“这些,才是能让所有人都吃饱饭的东西!”
亲卫被他这副样子,震得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是,属下立刻去办!”
“等等!”陈庆之叫住他。
“第一批印出来的书,一本不留,全都给我送到城里那些乡绅土豪的手中。”
“每一家,都必须送到!”
亲卫更懵了。
给那些乡绅送书?送这些……大逆不道的书?
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告诉他们。”
陈庆之的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七日之后,本王在王府设宴。”
“请他们所有人,都来议事。”
“商讨一下,我们沧州的未来。”
亲卫不敢再问,只能躬身领命,抱着一摞书稿,匆匆离去。
整个书房,再次安静下来。
陈庆之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外面,是白雪皑皑的沧州城。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那股盘踞在他心头多日的焦虑和烦躁,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豪情壮志。
他知道,从今天起。
他的人生,这沧州的未来,乃至整个大周的天下。
都将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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