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工业革命,迈入资本主义!
沐瑶的临时公署里。
沐瑶在等。
等一封来自京城的信,等一场早已写好结局的戏,落幕。
李世忠掀开厚重的毡帘走进来,步履很轻,带进一股清晨的凉意。
他站定在三步之外,看着那个伏案的纤细背影,没有立刻出声。
沐瑶的笔尖顿了一下,在纸上洇开一个极小的墨点。
她没有抬头,继续将账簿上最后一列数字核对完毕,用朱笔画了个圈,才缓缓将笔搁在笔架上。
那动作,不疾不徐,仿佛早已知道他会来。
“说。”一个字,清冷,平直。
“京城的消息,到了。”李世忠的声音压得很低,他从怀中取出一只蜡封的铜管,双手奉上。
沐瑶转过身,接过铜管。入手冰凉。
她没有看李世忠,只是用指甲干净利落地划开蜡封,抽出一卷极薄的油纸。
她展开纸条,目光扫过上面寥寥数行字。
誉王胜。
议长。
周云龙,死。
意料之中。
一头老狐狸,斗过了一只以为自己长了獠牙的肥猪。
沐瑶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走到一旁的炭盆边,松开手,那张写着京城权力更迭的纸条,便轻飘飘地落入盆中。
火苗“呼”地一下窜起,将那几个字舔舐、卷曲,最后化为一缕灰白的、扭曲的烟。
李世忠看着那缕烟,喉结滚动了一下。
京城议会大权旁落,对于千里之外的这支孤军而言,无异于釜底抽薪。
他看不懂她的平静。
“总司令……”
“计划,可以开始了。”沐瑶打断他,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她走到那张巨大的黑漆长桌前,拂开上面的卷宗,露出下面一叠更厚的、用麻绳捆扎得整整齐齐的图纸和文书。
她解开绳结,将那些卷轴一一铺开。
瞬间,整个桌面都被占满了。
李世忠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不是他熟悉的行军图或城防图。那上面,画着他从未见过的、结构繁复的巨大建筑,旁边用小字标注着“第一钢铁厂”、“纺织车间”、“轴承工坊”。
还有的卷轴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条陈——《共和国义务教育草案》、《军官速成学堂章程》、《科研所激励条例》……
每一份,都详尽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从一座工厂需要多少工匠、多少铁料,到一所学堂需要多少名先生、多少本教材,预算、工期、人员配给,清清楚楚。
这……这不是一份构想。
这是一份已经可以立刻执行的、庞大到恐怖的建设计划。
李世忠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看着那些图纸,像在看一部天书。
他戎马半生,只懂得攻城略地,可眼前这些东西,远比攻下一百座城池,更让他感到震撼和……畏惧。
“总司令,这……这是……”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共和国的骨架。”沐瑶的手指,从“钢铁厂”三个字上轻轻划过,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能摸到未来的铁水与钢筋。
李世忠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些计划书末尾,汇总起来的那个天文数字。他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这……这得花多少钱?”
他艰难地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京城……京城会给吗?”
沐瑶终于抬起眼,看向他。
她走到一旁的茶炉边,拎起那把烧得温吞的铜壶,给自己倒了半杯水。
殿内没有茶叶,只有白水。
水汽氤氲,模糊了她清冷的眉眼。
“当然不会。”她说。
李世忠彻底懵了。
他跟不上她的思路。既然知道京城不会给钱,那费尽心血做出这些东西,又有什么意义?画饼充饥吗?
“那……那我们怎么搞?”他上前一步,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焦急。
沐瑶端着那杯温水,却没有喝。
她只是看着杯中那几不可见的、细小的气泡,缓缓升起,又破裂。
“不给钱,就给权。”
她转过身,缓步走到李世忠面前。
“李将军,我问你,这天底下,是钱更重要,还是名分更重要?”
李世忠一怔,下意识地答道:“自然是……钱。”
有钱,才能招兵买马,才能有粮草军械。
“错了。”沐瑶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钱,花一分,就少一分。名分,用一次,便更重一分。”
她将手中的水杯,放在沙盘上,正好压在“汴京”的位置。
“你即刻派人,将这些计划书的副本,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城。再替我,给新上任的誉王议长,写一封信。”
她的声音很平缓,像在下一盘早已算好一百步的棋。
“信里,要写得惨一点。就说南境初定,百废待兴,伪朝余孽仍在蠢蠢动,我军将士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若无京城议会拨款,南境民心不稳,恐生大乱。”
李世忠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他好像……抓住了一点什么。
“誉王是聪明人。”沐瑶的目光,落在那杯水上,仿佛穿透了杯壁,看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城,看到了誉王那张老谋深算的脸。
“他看到这些计划,看到那个庞大的预算,他会怎么想?”
李世忠顺着她的思路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
誉王会觉得,这是个圈套。
是沐瑶在伸手要钱,要一个他根本填不上的无底洞。
他刚刚坐上议长之位,权力不稳,国库空虚,绝不可能拿出这笔钱。
“他不敢给,也给不起。”李世忠喃喃道。
“对。”沐瑶的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敲了敲,发出“叩”的一声轻响。
“所以,他只能拒绝。但他又不能拒绝得太难看,否则,‘苛待功臣、罔顾南境安危’的帽子,就会扣在他头上。他刚刚坐稳的位置,就又要晃了。”
“所以……”李世忠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所以,为了堵住我的嘴,为了向天下人彰显他的‘大度’和‘公正’,他只能给我另一件东西。”
沐瑶抬起手,用两根手指,将那只代表着汴京的水杯,轻轻地、向南推了一寸。
整个沙盘上代表着南境十八州的广袤疆域,都被笼罩在了水杯的阴影之下。
“他会下发一份议会令,授予我‘南境军政全权节制’之权。让我,就地筹款,自给自足。”
“他会觉得,这是个一石二鸟的好棋。既甩掉了我这个巨大的财政包袱,又把我困在了南境这片烂摊子里,让我自生自灭。他可以在京城,从容地清除异己,巩固他的权力。”
沐瑶顿了顿,抬起眼,那双清澈如古井的眸子里,映着李世忠那张因为极度震惊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
“他以为他赢了。”
“可他不知道,”沐瑶的声音,轻得像梦呓,却又清晰地响彻在空旷的大殿里:
“他给我的,不是一道枷锁。”
“是一道,君权神授的圣旨。”
“轰——”
李世忠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道惊雷。
他全明白了。
给钱,她们就用京城的钱,养自己的兵,建自己的工厂。这是阳谋。
不给钱,就得给权。
给了权,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人、所有的税、所有的兵,就都只认她沐瑶,不认那个远在天边,一毛不拔的京城议会。这更是阳谋!
无论誉王怎么选,都是输。
从沐瑶将那些计划书送到京城的那一刻起,这片南境的土地,就已经在法理上,彻底脱离了京城的掌控!
李世忠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女儿还要年轻的女子,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和寒意,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这已经不是权谋了。
这是在……创造规则。
他猛地单膝跪地,甲胄与地面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总司令……经天纬地之才。末将……心服口服!”
沐瑶没有去扶他。
她只是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水,递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水的味道,寡淡,清冽。
“起来吧。”她放下水杯,重新走到那张铺满蓝图的桌案前。
“传令下去,从降兵中,招募三万青壮,即刻开山,采石,伐木。告诉他们,想吃饭,想活下去,就得自己动手,建自己的家园。”
“另外,”她拿起那份《军官速成学堂章程》,递给李世忠:“从全军中,挑选五百名识字的、有实战经验的基层军官,送到这里来。我要你,亲自教他们。一个月后,我要看到五百名合格的连排级指挥官。”
李世忠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文书,只觉得烫手。
……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
李世忠再次来到沐瑶的办公室,沐瑶正对着一幅图纸出神。
那不是舆图,上面用炭笔勾勒着繁复的线条,标注着“高炉”“转炉”之类的字眼,像某种鬼画符。
她面前的黑漆长桌上,没有茶,只有一杯已经冷透的白水。
他站定在三步之外,将呼吸放得很轻。
“总司令。”
沐瑶的视线从图纸上移开,没有回头:“到了?”
“到了。”李世忠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的绢帛,用红漆木盒装着,双手奉上。
那是京城议会送来的,八百里加急,跑死了三匹马。
沐瑶放下手中动作,打开木盒,取出那卷绢帛。
没有半分郑重,就像在自家书房里,抽出一卷前朝的诗文。
她展开,目光一扫而过。
绢帛上是工整的馆阁体,辞藻华丽,引经据典,先是盛赞了她平定南境的功绩,然后笔锋一转,哭起了穷,说国库空虚,无力支持南境重建。
最后,才图穷匕见——特授沐瑶“南境军政全权节制”之权,望其“就地筹措,以安民生”。
李世忠看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骈文,但他看懂了沐瑶嘴角的弧度。
那不是笑,那是一种冰冷的、如同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的平静。
“他给了。”沐瑶将那卷价值连城的议会令随手放在桌上,像扔一块抹布。
“给了我们一道,在这片土地上,可以为所欲为的圣旨。”沐瑶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窗。
清晨的凉风灌了进来,吹动了桌上的图纸。
“传我的令,”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却字字清晰:“以南境军政公署的名义,三日后,在正殿设宴,邀请南境十八州府所有叫得上名号的乡绅、望族、巨贾,前来赴宴。”
李世忠愣住了:“总司令,我们……我们没钱。”
军中粮草,都是从降兵的武库里缴获的,只够支撑三个月。
拿什么来宴请那些富得流油的地头蛇?
“谁说我要出钱了?”沐瑶回过头,那双清冷的眸子在晨光里,像两块通透的寒玉:“是他们,要来给我送钱。”
三日后,伪皇宫正殿。
殿内被清扫一新,那张“窃国者之座”的龙椅,已被铁链锁起,罩上了黑布,像一座沉默的坟。
殿中摆了数十席,菜是军中伙夫做的大锅菜,酒是寻常的米酒。
南境最有权势的一群人,此刻都局促地坐在这里。
他们穿着绫罗绸缎,与这殿中简陋的陈设格格不入。
他们彼此交换着眼色,都在猜测这位一手覆灭了萧氏王朝的女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沐瑶没有坐在主位。她只穿了一身寻常的青色劲装,站在殿中那副巨大的南境沙盘前。
酒过三巡,她才放下酒杯。
清脆的磕碰声,让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诸位,”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今日请诸位来,不为别的,只为两件事。”
她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吃饭。第二,分钱。”
“分钱”二字一出,满座哗然。
一个坐在前排,身形富态,留着八字须的中年男人,是扬州的盐商,姓王。
他仗着胆子站起身,拱了拱手:“总司令说笑了。我等升斗小民,怎敢与总司令分钱?若总司令手头不便,我等愿……”
“这位先生请先坐下。”沐瑶打断他,目光扫过他那张精明的脸:“我沐瑶的兵,不拿百姓一针一线。我说分钱,就是分钱。”
她走到沙盘边,拿起一根细长的竹竿。
“诸位脚下的这片土地,很大。有十八个州,九十七个府,几千万的人口。但它也很穷,很破。”
她的竹竿,点在沙盘上,从汴京一路划到南边的出海口:“从这里,到那里,走水路要一个月,走陆路,要两个月。路上但凡遇上大雨,修桥补路,又是遥遥无期。”
“我想修一条路。”竹竿在沙盘上,画出一条笔直的红线:“一条用铁铺成的路。路上跑的,是不用马拉,能日行八百里的火车。届时,从汴京到南海,只需三天。”
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像在听天书。
沐瑶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这条铁路沿途的土地,商铺,会值钱十倍,百倍。铁路的运营,每年带来的利润,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她抬起眼,看向那群已经呆住的乡绅富贾:“这条路,共和国没钱修。所以,我想把修路和运营的权力,分给诸位。”
她顿了-顿,抛出第一个诱饵:“我打算成立‘南境铁路总公司’,以股份制筹款。每一股,作价白银一千两。凡认购者,皆为公司股东,日后按股分红。铁路沿线三十里内的无主荒地,可由公司优先低价购入,自行开发。”
人群中响起了粗重的呼吸声。
沐瑶的竹竿,又指向了另一处,那是几座标注着“铁矿”的小山:“这里,是铁矿。我想建一座钢铁厂,以后铁路要用的铁轨,军队要用的枪炮,百姓要用的犁头,都从这里出。我也没钱。所以,‘南境钢铁公司’的股份,也卖。”
“还有纺织厂,水泥厂,船运公司……”她每说一句,竹竿就在沙盘上点一下。
每一下,都像一块巨石,砸进众人心里。
她不是在要钱。
她是在用一座座金山,砸得他们头晕目眩。
扬州王员外的八字须,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做了一辈子生意,从未见过这样做生意的。
这已经不是生意了,这是在……印钱!
可他不敢动。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他懂。
沐瑶看穿了他们的心思。
她放下竹竿,从李世忠手里,接过一叠文书。
“当然,钱,不是白分的。”她的声音,冷了下来:“从今日起,南境将成立地方议事会,州、府、县三级。凡向共和国建设出资十万两者,可入县议事会;五十万两者,可入府议事会;一百万两者,可入州议事会。”
“议事会的议员,有权参与地方政务,有权监督地方官员,甚至……有权弹劾他们。”
“轰——”
如果说刚才的股份是金钱的诱惑,这地方议事会,就是权力的毒药。
自古士农工商,商为末流。
他们有钱,却没地位,在官府面前,永远是待宰的肥羊。
可现在,这个女人说,他们可以监督官员?可以弹劾官员?
那个一直沉默不语,坐在角落里的一个老者,缓缓站了起来。
他是前朝的致仕大员,如今是姑苏一带有名的望族族长,姓钱。
他一站起来,整个大殿都安静了。
“总司令,”他的声音苍老,却很稳:“老朽有一问。我等若入了议事会,这官,又从何而来?”
沐瑶看着他,笑了:“钱老先生问得好。”
她从那叠文书里,抽出最上面的一份:“这是《共和国南境公务员考试章程(草案)》。从今往后,南境所有官吏,不分出身,无论贵贱,皆需通过考试,择优录用。考卷由我亲自来出。”
她将那份草案,递给身边的李世忠,示意他传给钱老看。
“诸位议员的权力,就是监督这些考上去的官。若他们不作为,乱作为,你们,就可以让他们滚蛋。”
钱老接过那份草案,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他逐字逐句地看着,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半晌,他抬起头,对着沐瑶,深深一揖。
“总司令经天纬地之才,老朽……拜服。”
他直起身,声音洪亮如钟:“我钱家,愿出白银三百万两,入股钢铁公司!只求总司令,允我钱氏子弟,一个公平应考的机会!”
他这一拜,像推倒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
“我王家出两百万!入股铁路!”
“我李家也出两百万!纺织厂的股份,我们包了!”
整个大殿,彻底疯了。
一群平日里算盘打得噼啪响的铁公鸡,此刻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股份和议员席位,争得面红耳赤。
沐瑶站在沙盘旁,冷眼看着这出由她亲手导演的狂热戏剧。
她知道,从今天起,南境这片土地,就彻底姓沐了。
这些被她用“利益”和“权力”捆绑上战车的乡绅巨贾,会比她手下最忠诚的士兵,更渴望共和国的成功。
因为,共和国的每一块砖,每一根铁轨,都刻着他们的名字,流着他们的血汗钱。
夜深了。
殿内的喧嚣早已散去,只留下满地的狼藉和久久不散的酒气。
沐瑶回到偏殿,身上也沾了些酒味。
她不喜欢这味道。
她走到水盆边,用冷水洗了把脸。
冰冷的触感,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些。
她换下劲装,只着一身单薄的白色中衣,坐在灯下,开始处理白日积压的公务。
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落在窗棂上。腿上绑着一个极细的竹管。
是北边来的。
沐瑶解下竹管,抽出里面的纸条。
是陈庆之的字,瘦劲,锋利,一如其人。
信很短。
誉王驳回了与天胡国的通商条约,下令紧闭国门,严查出海商船。
议会因此事大乱,誉王一派的旧臣,与主张通商的新派官员,在议事厅里,几乎打了起来。
信的末尾,只有一句话。
“子由恐有负云娥所托,京城风雨欲来,望君珍重。”
沐瑶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条,久久没有动。
烛火在她清冷的眸子里,跳动了一下。
誉王闭关锁国。
蠢,但意料之中。一个靠着旧勋贵扶持上位的议长,根基不稳,自然要先清除异己,斩断一切不受他控制的外部联系。
他想把共和国,变成他誉王府的后花园。
此刻,陈庆之正独自一人,站在京城那场政治风暴的中心。
他这个“外交部长”,在闭关锁国的国策下,成了一个笑话。
誉王,是在逼他站队,或者,是想借机拔掉她安插在京城的这颗钉子。
她该回信吗?
告诉他如何应对?如何合纵连横,在议会里为自己争取生机?
沐瑶的指尖,在纸条的边缘,轻轻摩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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