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包惜弱6
日子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与暗流涌动中滑过了几日。
王府加强了戒备,巡逻的护卫增加了数倍,气氛肃杀。完颜洪烈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几乎将中都翻了个底朝天,却依旧没有杨铁心的丝毫踪迹。那个人就像一滴水,蒸发在了中都的街巷之间。
完颜康手臂上的伤已无大碍,但他似乎比往日更加沉默了些,练武读书之余,时常会望着某处出神。包惜弱看在眼里,忧在心间。她知道,那夜的交手,那个名叫穆念慈的少女的出现,以及“杨铁心”这个名字,终究是在儿子心里投下了石子。
她不能再等。死士派出去后也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传回任何消息。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她焦灼万分。
被软禁在西厢小院的穆念慈,成了眼下唯一的线索,也是…最大的变数。
这一日,天气晴好。包惜弱带着两名贴身侍女,端着一碟精致的点心和一套崭新的衣裙,来到了西厢小院。
院门守卫见是王妃,恭敬行礼后放行。
穆念慈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望着墙角一株枯败的藤蔓发呆。几日囚禁,她清瘦了些,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里的倔强却丝毫未减。听到动静,她猛地抬头,看到包惜弱,眼中立刻充满了警惕和敌意,像只竖起尖刺的小兽。
包惜弱挥退侍女,独自一人走上前,将点心和衣物放在石桌上,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穆姑娘,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下人若有怠慢之处,尽管告诉我。”
穆念慈冷冷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包惜弱也不在意,自顾自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怨我,担心你父亲。那夜之事,确实惊险,康儿也受了伤,王爷震怒也是情理之中。”她语气委婉,将自己摘得干净,仿佛一切只是完颜洪烈的意思。
穆念慈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硬邦邦地说:“我爹不是坏人!他不会无缘无故伤人!你们放了我,我要去找他!”
“找?去哪里找呢?”包惜弱看着她,目光里带着一丝怜悯,“王爷派人找了这许多天,中都内外都快翻遍了,也毫无消息。穆姑娘,你年纪小,不知这世道险恶。或许…你父亲他…已然遭遇了不测?”她小心翼翼地,试图击溃她的心理防线。
“你胡说!”穆念慈猛地站起身,情绪激动起来,“我爹武功高强,他不会有事!一定是你们!是你们把他藏起来了!或者…”她声音哽咽,眼圈泛红,“你们把他…”
包惜弱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情绪最脆弱的那一刻。
“穆姑娘,”她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你与你父亲,感情很好吧?”
穆念慈被她突然转变的语气弄得一愣,防备稍减,想到父亲,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爹他…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们相依为命…他虽然话不多,但对我很好很好…”
“我明白。”包惜弱适时地递过一方素净的帕子,眼神温柔得像一泓春水,“失去至亲的痛苦,我亦尝过。”
穆念慈下意识地接过帕子,擦着眼泪,听到她的话,不由抬起泪眼朦胧地看着她。
包惜弱垂下眼睫,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柔和而伤感,带着一种易碎的美感:“很多年前,我也曾有过一段…算得上安稳的日子。虽不富贵,却也有知冷知热的夫君,邻里和睦。可惜…天降横祸,一场大火,家破人亡…若非王爷相救,我早已化作枯骨。”她半真半假地诉说着,将牛家村惨案模糊成火灾,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侥幸存活、不得不依附强权的柔弱女子。
穆念慈怔怔地听着,警惕心在对方哀婉的叙述和共情下,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她看着眼前这个美丽尊贵的王妃,没想到她也有如此悲惨的过去。
“那…那王爷…”穆念慈迟疑地开口。
“王爷于我,有救命之恩,亦有再造之情。”包惜弱抬起眼,目光清澈地看着她,语气真诚无比,“他待我极好,视康儿如己出,给了我一个家。我只是个弱女子,乱世浮萍,能得此庇护,已是上天垂怜,不敢再有他求。只想守着王爷,守着孩子们,平平安安地过完这辈子。”
她这番话,彻底将自己放在了弱势、被动、感恩的位置上,无形中拉近了与穆念慈的距离。
穆念慈眼中的敌意果然消退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同情和茫然。如果…如果王妃说的是真的,那爹他…他为什么要来找王妃?甚至闯入王府?
包惜弱观察着她的神色,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她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担忧与疑惑:“穆姑娘,你父亲他…为何非要来王府呢?还选在深夜,甚至动了兵器…这实在是…若真有什么难处或误会,大可以光明正大地来寻我。王爷也并非不讲情理之人。何至于此啊?”
她将问题抛了回去,引导穆念慈自己去思考,去怀疑。
穆念慈果然被她问住了。她张了张嘴,爹那些关于“王妃可能被胁迫”、“要确认世子身份”的猜测,在眼前这个温柔哀婉、坦言自身遭遇的王妃面前, suddenly seemed far-fetched and reckless. 爹他…是不是真的搞错了?或者…隐瞒了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她喃喃道,眼神混乱,“爹他只说…有很重要的事…必须亲自确认…”
“确认什么?”包惜弱追问,目光紧紧锁住她。
穆念慈在她清澈的注视下,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最后关头还是守住了底线,摇了摇头:“爹没说…他只是很着急…”
包惜弱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理解的神色:“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她不再逼问,转而拿起那套新衣裙,递到穆念慈面前,“不管怎样,你一个姑娘家,总是清白的。这套衣服你换上,总是穿着旧衣也不像样子。吃点东西,好好休息。我会再劝劝王爷,尽快查清你父亲的下落。若他无恙,自然最好;若真有什么…我也会求王爷,给你安排个好去处,总强过你孤身一人流落江湖。”
她的话语温柔,安排周到,像一个真正慈悲的长者。
穆念慈看着那套料子细软、绣工精美的衣裙,又看看桌上精致的点心,再对比眼前王妃真诚(看似)的关怀,几日来的恐惧、委屈、迷茫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鼻子一酸,眼泪又落了下来,这次却少了许多敌意。
“多谢…王妃…”她低声嗫嚅道。
包惜弱微微一笑,起身拍了拍她的肩:“好孩子,安心待着,一切都会好的。”
她转身离开小院,脸上的温柔在跨出院门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算计。
种子已经种下。怀疑、动摇、以及对自身处境的认知,会慢慢在这个女孩心里生根发芽。
接下来,就是要让康儿…彻底斩断那虚无缥缈的“父子天性”。
她回到主院,吩咐心腹侍女:“去请世子过来,就说我新得了一本前朝兵法孤本,请他一同鉴赏。”
很快,完颜康便来了。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长袍,更显得面如冠玉,只是眉宇间那丝若有若无的郁色仍未散去。
“娘亲。”
“康儿来了,快坐。”包惜弱笑着招呼他坐下,将一本古朴的书册推到他面前,“瞧瞧这个,说是岳武穆的手书批注,也不知是真是假,娘看不明白,你来看看。”
完颜康果然被吸引,拿起书册仔细翻看,眼中露出专注的光芒。
包惜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替他斟茶,状似无意地开口:“方才我去看了那位穆姑娘。”
完颜康翻书的手指微微一顿,没有抬头,只淡淡“嗯”了一声。
“也是个可怜孩子。”包惜弱轻轻叹息,“与她父亲相依为命,如今父亲下落不明,她被困在这里,无依无靠的,看着叫人心里难受。”
完颜康抬起眼,看向母亲:“她可说了什么?关于她父亲…为何闯府?”
包惜弱摇摇头,眉头轻蹙:“问了几句,只说是她父亲有要紧事必须确认,却又不肯明说是什么事。言语间闪烁其词…我瞧着,那姑娘倒不像大奸大恶之人,只是被她父亲牵连了。”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康儿,娘这心里总是不安。那杨铁心…娘恍惚记得,当年牛家村那场大火前,他似乎就与一些来历不明的江湖人交往甚密…性情也颇为偏激…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不知他变成了何等模样。他这般不管不顾地闯来,甚至伤了你…娘只怕,他背后是否另有图谋?或是…受了什么人指使?”
她成功地将“寻亲”扭曲成了“别有图谋”,将杨铁心塑造成了一个危险、偏激、可能被人利用的形象。
完颜康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母亲的担忧不无道理。一个消失十八年的人,突然出现,以这种方式,确实可疑。尤其是…还伤了他。
“父王正在全力搜捕,想必很快会有结果。”他语气沉稳,但眼神却冷了几分。任何潜在的威胁,都必须清除。这是王府世子应有的觉悟。
包惜弱观察着他的神色,心下稍安,又道:“话虽如此,但那穆姑娘…终究是无辜的。我看她品行不坏,身手似乎也有些根基,若是她父亲…真有什么不测,她孤身一人,流落江湖未免可惜。康儿,你如今也大了,身边也需要真正得力可靠的人。若是可以,或许…能将她收归麾下,稍加打磨,未尝不是一把好刀。总好过让她怀恨在外,或是被他人利用。”
她轻描淡写地,将安置穆念慈,变成了为儿子招揽人才。既全了她“仁慈”的名声,又将穆念慈放在了可控的位置上,更潜移默化地斩断他们之间可能产生的、不该有的情愫——主仆之分,便是鸿沟。
完颜康微微一怔,思索着母亲的话。收服那个像野马一样倔强警惕的少女?这倒是个新鲜的想法。他想起那夜她明亮愤怒的眼睛,以及面对父王威压时的毫不退缩…确实,若真能收服,或许是个有趣的挑战,也能得个助力。
“娘亲考虑得周到。”他点了点头,“待父王擒获杨铁心,查明原委后,再看如何处置她吧。”
包惜弱笑了,温柔地替他理了理衣襟:“娘只是不想看你身边都是些唯唯诺诺之人。有些棱角的刀,用好了,才最锋利。只是…切记,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这等来历不明、又可能与王府有旧怨之人,即便要用,也需牢牢握紧刀柄,不可丝毫大意。”
她的话,句句看似为儿子考量,实则将猜疑和控制的种子,深埋进完颜康的心底。
完颜康郑重颔首:“孩儿谨记娘亲教诲。”
母子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完颜康便拿着那本兵法孤本告辞了。
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包惜弱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
她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开始抽新芽的树木。
康儿这边,暂时稳住了。
现在,只差最后一步。
找到杨铁心,杀了他。
然后,所有秘密,都将随着他的死,彻底埋葬。
她唤来乌恩。
几日不见,乌恩显得更加阴郁憔悴,显然连日搜寻无果,让他压力巨大。
“还没有消息?”包惜弱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乌恩跪在地上,头深深低下:“属下无能!请王妃降罪!那杨铁心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属下怀疑,他是否已经…”
“他不会离开中都。”包惜弱打断他,语气肯定,“他一定藏在某个我们想不到的地方。或者…有极为了得的人在帮他隐匿行踪。”
丘处机?还是其他全真教的余孽?
包惜绝美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扩大范围,连皇宫外围、各王府别院、甚至…一些看似绝不可能的藏污纳垢之所,都给本宫搜!悬赏金额再翻一倍!本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乌恩咬牙应道。
“还有,”包惜弱补充道,“给本宫盯紧全城所有的药铺、医馆!他受了伤,必定需要金疮药!严查所有购买伤药的生面孔!”
“属下遵命!”
乌恩退下后,包惜弱独自一人站在空荡的房间里,只觉得一阵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
杨铁心,你究竟藏在哪里?
她有一种预感,这场搜捕与隐藏的博弈,即将走到终点。
而终点,必然以鲜血和死亡来书写。
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一个新的生命正在悄然孕育。
这是她最近才确认的喜讯,尚未告知任何人,包括完颜洪烈。
这个孩子来得突然,却或许…是上天给她的又一重保障。
无论未来如何风雨飘摇,她必须为康儿,为蓉儿,也为这个即将到来的孩子,杀出一条生路。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间仿造的柴房方向,冰冷而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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