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包惜弱8
时间如指间流沙,倏忽间便是数月过去。夏末秋初,王府庭院中的桂树开始吐出细小的花苞,空气里隐约浮动着一丝甜香,冲淡了数月前那场血腥带来的肃杀。
包惜弱的腹部已微微隆起,孕态渐显。她穿着宽松的云锦宫装,外罩一件软烟罗薄衫,坐在水榭中,看着池中几尾新进的红鲤争食。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面容恬静,仿佛只是个体贴夫君、孕育子嗣的寻常贵妇。
唯有偶尔抬眸时,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冷光,才泄露出几分真实心绪。
杨铁心死后,王府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完颜洪烈忙于朝务和追捕丘处机的后续事宜,对包惜弱愈发体贴入微,对她腹中孩儿的期待也显而易见。完颜康经过那场风波,似乎更加沉稳了些,武功文课皆不曾落下,只是偶尔,包惜弱会捕捉到儿子对着庭院某处出神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至于穆念慈…
包惜弱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那女孩被安置在最偏僻的院落,由她亲自挑选的、最为严苛冷漠的老嬷嬷“照顾”着。名为养伤静思,实为软禁磋磨。她需要时间,磨掉那身江湖野性,磨去所有不该有的念想,将她打磨成一把完全听话、只为康儿所用的刀。
“王妃,穆姑娘今日抄写的《女诫》送来了。”贴身侍女捧着一叠宣纸,轻声禀报。
包惜弱懒懒地抬了抬眼:“放着吧。”
她随手拿起最上面一张。字迹工整,甚至称得上清秀,笔锋间却仍能看出一丝不易压制的倔强。抄写的内容是“柔顺”、“贞静”、“卑弱”…
包惜弱放下纸,端起手边的安胎药,轻轻吹了吹。药汁温热,带着苦涩的气味。
“她近日如何?”她漫不经心地问。
侍女低声回道:“依旧不肯多言,饭食都用了,让抄写的功课也按时完成。只是…前日世子爷路过那院子,穆姑娘正巧在窗边发呆,见了世子爷,似乎…怔了一下,立刻就把窗户关上了。”
包惜弱喂药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中冷光乍现,随即又恢复如常。
“知道了。告诉嬷嬷,功课再加一倍。让她好生静心。”
“是。”
侍女退下后,包惜弱缓缓饮尽碗中药汁,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她却仿佛毫无所觉。
怔了一下?关窗?
看来,磋磨得还不够。那点不该有的心思,还没彻底碾碎。
正思忖间,完颜洪烈洪亮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惜弱!今日感觉如何?朕的小公主可还安分?”
他大步走入水榭,身后跟着完颜康。父子二人皆是一身朝服,显然是刚从宫中回来。
包惜弱立刻敛去所有情绪,脸上绽开温柔欣喜的笑容,由侍女扶着起身:“王爷回来了。孩儿乖得很,倒是蓉儿,方才还来闹着要听故事呢。”
完颜洪烈上前扶住她,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满是期待:“定是个乖巧的公主,像你。”他又看向完颜康,笑道,“康儿今日在朝会上应对得体,很得父皇赏识!”
完颜康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意,上前行礼:“娘亲。”
“我儿自是出色的。”包惜弱拉着儿子的手,仔细端详他的气色,柔声道,“只是瞧着似有些疲累,可是朝中事务繁琐?”
“并无,孩儿只是昨夜练功晚了些。”完颜康答道,语气平静。
包惜弱点点头,不再多问。她注意到完颜洪烈眉宇间除了喜色,似乎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王爷可是还有心事?”她轻声问,“莫非…丘处机还未…”
完颜洪烈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冷哼一声:“那牛鼻子倒是命硬,像是钻地老鼠,再无踪迹。不过料他也成了气候。”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透出几分真正的烦忧,“是北边。蒙古部落近来异动频频,铁木真吞并了不少小部族,势力膨胀极快。派去的使臣回报,其狼子野心,恐已不甘臣服。”
蒙古!
包惜弱的心猛地一沉。终于…还是来了。比她预想的,似乎还要快一些。
她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竟已如此严重?那皇上和王爷…”
“父皇年事已高,近来又沉湎酒色,对北边之事…”完颜洪烈语气中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烦躁,“朝中那些武将,多年安逸,也早没了血性!只会一味强调宋国乃心腹之患,主张先南后北!”
完颜康此时开口道:“父王,儿臣以为,蒙古铁骑骁勇,来去如风,若其真有大志,必是我大金心腹之患,不可不防。南朝积弱,虽需图谋,但北疆若失,则门户洞开,后果不堪设想。”
包惜弱心中微动。康儿能有此见地,不枉她这些年潜移默化的引导。
完颜洪烈赞赏地看了儿子一眼:“康儿所见,与为父不谋而合!只是如今朝中…唉!”他重重叹了口气,“若要整顿北防,需钱粮,需精兵,更需朝野上下一心!难啊!”
包惜弱沉默片刻,柔声道:“王爷所虑极是。然事有轻重缓急。北疆安危关乎国本,王爷既已看到隐患,便当早做绸缪。即便不能立刻大动干戈,也可先暗中筹措粮草,选派得力干将前往北地镇守,加固关隘,广布耳目。有些事,未必要大张旗鼓,悄然布局,方能应对不时之需。”
她的话,句句说在完颜洪烈的心坎上。他眼中一亮,握住包惜弱的手:“惜弱所言甚是!悄然布局…好一个悄然布局!本王这就去安排!”
他雷厉风行,当即就要去书房召见心腹。
“王爷且慢。”包惜弱叫住他,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食盒,“这是妾身让小厨房炖的参汤,王爷和康儿都用一些再去忙吧。朝事再重,也不及身体要紧。”
温热的参汤,恰到好处的关怀,让完颜洪烈心中熨帖不已,接过食盒,又叮嘱了包惜弱好生休息,这才带着完颜康离去。
水榭中又恢复了宁静。
包惜弱脸上的温柔渐渐褪去,她缓缓走到栏杆边,望着池中悠然自得的锦鲤,目光却已穿透庭院,投向了北方那片广袤而危险的草原。
铁木真…蒙古铁骑…
她知道那将是怎样一股毁灭性的力量。完颜洪烈即便有所警惕,想要对抗这股即将席卷天下的洪流,又谈何容易?大金国内部早已腐朽,奢靡成风,党争不断…
她轻轻抚摸着腹部。
她的计划,必须加快了。
首先,是穆念慈。
当夜,包惜弱便去了那处偏僻小院。
院内只点着一盏孤灯,光线昏暗。穆念慈正坐在灯下抄写,身影单薄,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
数月囚禁般的日子,让她清瘦了不少,原本明亮倔强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翳,只剩下麻木的沉寂。但在看到包惜弱的瞬间,那沉寂深处,还是难以抑制地翻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恐惧、恨意、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源自那夜王妃“温情”的迷茫。
她放下笔,站起身,垂下眼,依着嬷嬷教的规矩,僵硬地行礼:“王妃。”
包惜弱挥退看守的嬷嬷,独自走进屋里。目光扫过桌上厚厚一沓抄写好的《女诫》、《内训》,语气平和:“这些日子,可想明白了?”
穆念慈身体微微一颤,双手下意识地握紧,指甲掐进掌心,声音低哑:“民女…不知王妃要民女想明白什么。”
“想明白你的身份,你的处境,和你…唯一的路。”包惜弱走到她面前,指尖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
灯光下,包惜弱的容颜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眼神却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冷刺骨。
“你父亲杨铁心,勾结全真教逆匪,夜闯王府,行刺世子,罪证确凿,已伏诛。你乃逆犯之女,本该一同问斩。是本宫念你年幼,或许受人蒙蔽,才求王爷留你一命。”她的话语缓慢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穆念慈心上。
穆念慈脸色惨白,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父亲惨死的画面,王爷那句“尸首喂狗”,如同梦魇日夜折磨着她。
“你不信?”包惜弱松开手,从袖中取出一件东西,丢在她面前。
那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用的旧汗巾,边缘绣着一个模糊的“杨”字,上面沾着早已干涸发黑的、可疑的血渍。
穆念慈一眼就认出,那是父亲贴身之物!她猛地扑过去,抓起汗巾,紧紧攥在手里,泪水终于决堤而出,却死死咬着唇,不肯哭出声。
“王府侍卫从他身上找到的。”包惜弱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现在,你可信了?”
穆念慈蜷缩在地上,肩膀剧烈耸动,无声地痛哭。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彻底破灭。
包惜冷眼看着她崩溃,直到哭声渐歇,才缓缓开口:“本宫可以给你一条生路。甚至,可以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
穆念慈猛地抬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她,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恨吗?”包惜弱俯视着她,如同俯视一只蝼蚁,“恨那些蛊惑你父亲、致使他走上绝路的人吗?恨那些见死不救、甚至落井下石的所谓‘同道’吗?比如…丘处机?”
穆念慈的眼中瞬间迸射出强烈的恨意!是的!恨!若不是丘处机一直怂恿爹来中都,来王府,爹怎么会死?!爹死后,他又在哪里?!他跑了!他丢下爹跑了!
包惜弱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眼中的恨火,继续蛊惑道:“留在王府,效忠世子。世子宽厚,将来必不会亏待于你。而你,也能借助王府的力量,找到那些害死你父亲的余孽…为你父亲,报仇雪恨。”
她将“报仇”两个字,咬得极重。
穆念慈怔怔地听着,混乱的思绪被这极具诱惑力的话语冲击得更加混乱。效忠…仇人?报仇…借助仇人的力量?
可是…除了这样,她一个孤女,又能做什么?像无头苍蝇一样去找不知道藏在哪里的丘处机吗?
活下去…报仇…
这两个念头如同野草,在她荒芜绝望的心底疯狂滋生。
包惜弱看着她眼中激烈的挣扎,知道火候已到。她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淡淡丢下一句:“好好想想。想通了,就让嬷嬷来告诉我。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门被轻轻合上。
屋内,穆念慈瘫软在地,手中紧紧攥着那条染血的汗巾,脸上泪水纵横,眼底是破碎的绝望和新生的、扭曲的恨意。
屋外,包惜弱仰头望了一眼被乌云渐渐遮住的月色,嘴角弯起一个冰冷的、满意的弧度。
一把淬炼的刀,即将成型。
而她下一步要做的,是为她的康儿,也为她未出世的孩子,在那即将到来的、席卷天下的风暴中,寻一个真正的,万全的退路。
大理…
她的目光,仿佛已穿越千山万水,投向了南方那片四季如春、偏安一隅的土地。
秋意渐深,庭院中的枫叶红得灼眼,如同泼洒开的鲜血。包惜弱的产期日益临近,腹部高高隆起,行动间已见不便,但她的眼神却愈发清明锐利,仿佛一切皆在掌控。
穆念慈果然“想通”了。
通过老嬷嬷递来的话,言辞恭顺,只求活命,愿效犬马之劳。包惜弱并未立刻见她,只让人传话,让她继续“静心养性”,抄写的功课却从《女诫》换成了王府的规矩礼仪,以及一些粗浅的、看似强身健体实则暗藏控制法门的吐纳口诀。
磨刀,需耐心。尤其是这把可能伤己的刀,更要磨得彻底,将刀柄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这日午后,完颜洪烈难得清闲,陪着包惜弱在暖阁中说话。完颜蓉趴在软榻边,好奇地摸着母亲圆滚滚的肚子,叽叽喳喳地问着小妹妹什么时候出来。
完颜洪烈看着娇妻幼女,心中满是温情,笑道:“惜弱,你说这孩子,是像你多些,还是像本王多些?”
包惜弱柔婉一笑,指尖轻抚腹部:“妾身倒盼着她像蓉儿这般活泼可爱就好。王爷雄才大略,这杀伐决断的性子,还是留给康儿去承继吧。”
提到完颜康,完颜洪烈脸上笑意更浓:“康儿近日越发进益了。父皇有意让他去军中历练一番,本王觉得是个好主意。男儿志在四方,总困在中都,见识终究有限。”
包惜弱心中猛地一紧!军中历练?如今北疆局势暗流汹涌,岂是历练的好去处?
她面上却不露分毫,反而赞同地点点头:“王爷说的是。只是…如今北边似乎不太平,听闻蒙古部落近来很不安分?妾身一介妇人,本不该妄议这些,只是想到康儿要去那般凶险的地方,心里总是…”她适时地流露出担忧的神色,轻轻靠进完颜洪烈怀中。
完颜洪烈搂住她,安抚道:“放心,朕岂会让康儿去前线冒险?只是去燕京大营,离边境尚远,安全无虞。让他熟悉军务,掌些兵权,也是好事。”
燕京…虽非最前线,但若蒙古真的大举南下,亦非安全之所。
包惜弱心念电转,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王爷深谋远虑,是妾身多虑了。只是…听闻那蒙古铁骑来去如风,最擅长途奔袭,攻坚掠地。燕京虽是大城,终究是军镇,若真有万一…王爷,是否也该为我们母子,尤其是蓉儿和这未出世的孩子,考虑一条…更安稳的退路?譬如…南方?听闻大理山明水秀,气候温润,段氏偏安一隅,最是安宁不过…”
她抬起眼,眸光水润,满是依赖与信任,仿佛只是一个深爱子女、寻求丈夫庇护的小女人:“妾身并非畏战,只是想着,若真有什么风吹草动,王爷在前方纵横捭阖,我们母子在后方安妥,岂不更能让王爷无后顾之忧?”
完颜洪烈微微一怔,旋即大笑起来,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本王的惜弱何时也变得如此胆小了?区区蒙古蛮子,何足道哉!我大金铁骑天下无敌,他们若敢来犯,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他志得意满,全然未将北方威胁真正放在眼里:“至于大理…弹丸之地,气候湿热,哪有中都繁华舒适?你安心待产,待朕他日扫平南北,让你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包惜弱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果然…听不进去。
根植于骨子里的傲慢和对南朝财富的贪婪,蒙蔽了他的眼睛,让他低估了那股来自草原的、足以摧毁一切的野蛮力量。
她不再多言,只是依偎着他,脸上带着顺从温婉的笑容,眼底却已结满冰霜。
劝不动了。
既然如此…那她就只能为自己和孩子们,准备第二条路了。
几日后,包惜弱以“为未出世孩儿祈福”为由,向完颜洪烈讨了个恩典,欲在中都城外香火最盛的护国寺举行为期三日的斋醮法会,并布施贫苦。完颜洪烈自然无有不允,还特意加派了护卫。
法会第二日,人来人往,甚是隆重。包惜弱穿着王妃品级的吉服,在外殿接受了方丈的叩拜和祝祷后,便以“身子乏累”为由,被侍女搀扶着进了早已准备好的、最为清静的禅院休息。
屏退左右,只留两个绝对心腹的侍女在门外看守。
禅房内檀香袅袅,寂静无声。
包惜弱坐在蒲团上,脸上疲态尽消,只剩下冰冷的冷静。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非金非玉、刻着奇异云纹的令牌,放在香案之上。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禅房的一面墙壁发出极轻微的机括响动,竟无声滑开一道暗门。一个穿着寻常香客衣裳、面容平凡无奇、丢入人海绝不会被看第二眼的男子,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对着包惜弱躬身一礼,目光扫过那枚令牌时,带着绝对的恭敬。
“主人。”
包惜弱没有看他,只是看着香案上缭绕的烟雾,声音平静无波:“之前吩咐的事,办得如何了?”
“回主人,通往大理的商路已初步打通,沿途关键城镇已设下七处暗桩,可供歇脚、补给、传递消息。大理国内,已购置三处庄园,两地毗邻皇都,一处在苍山脚下,皆以南方商贾名义购得,背景干净。这是地契和路线图。”男子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油纸包,恭敬奉上。
包惜弱接过,并未立刻查看,收入袖中。
“人手呢?”
“精选死士二十人,皆擅伪装、护卫、刺杀,已分批潜入大理,熟悉环境,听从主人调遣。另,大理镇南王世子段智兴(注:一灯大师出家前名讳,此处采用此名)性情仁厚,喜好音律佛法,或可作为将来借力之处,已设法安排接触,投其所好。”
包惜弱微微颔首。做得比她预想的还要周全。
“很好。继续经营,银钱不是问题,务必确保那条路绝对安全、隐秘。必要时,可动用一切手段清除障碍。”
“属下明白。”
“中都城内,加快速度,将能转移的产业,尤其是金银细软,分批南运,存入大理的钱庄。做得干净些,莫要引人注意。”
“是。”
“还有,”包惜弱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留意一个叫丘处机的道士,若发现其踪迹,或与大理事宜有丝毫牵扯…格杀勿论。”
“遵命!”
男子领命,再次无声一礼,退入暗门之后。墙壁合拢,仿佛从未开启过。
包惜弱独自坐在禅房中,缓缓闭上眼,指尖摩挲着袖中的地契和路线图。
冰冷的纸张,却仿佛带着南方温润的水汽和生机。
那是她为孩子们准备的生路。
做完这一切,她脸上重新浮现出疲惫柔弱的神色,唤来侍女,扶着她的手,缓缓走出禅院,继续她那场盛大而虔诚的“祈福”法会。
只是没人知道,在这场为新生儿祈求平安的法事背后,这位看似柔弱的王妃,已然为自己铺下了一条通往遥远南方的、隐秘的退路。
法会结束后不久,包惜弱顺利产下一个女婴。
哭声洪亮,健康活泼。
完颜洪烈大喜过望,亲自为小郡主取名“完颜瑕”,取“白玉无瑕”之意,宠爱更胜完颜蓉当年。
王府上下,一片欢腾喜庆,冲淡了日益紧张的北疆局势带来的阴霾。
唯有包惜弱,在抱着新生的女儿,看着围在身边、好奇摸着妹妹小手的完颜蓉,以及一旁虽然沉稳却难掩欣喜地看着小妹的完颜康时,心中那根弦,绷得越来越紧。
喜悦之下,是深不见底的隐忧。
她派往北地的耳目传回的消息越来越不容乐观。蒙古各部在铁木真的铁腕下已基本完成统一,厉兵秣马,蠢蠢欲动。金国边境的摩擦日益频繁,小股侦骑遭遇战,金军竟胜少败多!
而完颜洪烈,却似乎被朝中主和派以及南下攻宋的论调所包围,对北方的警告愈发不耐烦。
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几乎让人窒息。
这一日,完颜洪烈从宫中回来,脸色阴沉得可怕,径直闯入包惜弱的房中,挥退所有下人。
“王爷…”包惜弱正抱着小瑕儿哄睡,见他神色不对,心中一凛。
“岂有此理!竖子不足与谋!”完颜洪烈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乱响,吓醒了襁褓中的婴儿,顿时啼哭起来。
包惜弱连忙轻声安抚孩子,一边小心问道:“王爷何事如此动怒?”
“还不是那群蠢货!”完颜洪烈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满是暴怒与憋屈,“铁木真陈兵边境,其意已明!本王主张增兵北疆,以雷霆之势震慑!可父皇…父皇竟听信谗言,说什么不宜妄动刀兵,恐激起蒙古更大反弹!还要朕将边境兵马后撤百里,以示安抚!荒谬!简直荒谬透顶!”
包惜弱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后撤百里?这简直是自毁长城,开门揖盗!
完颜洪烈猛地看向包惜弱,眼神锐利得吓人:“惜弱,你一向聪慧!你说,本王该如何?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那群蛮子坐大?!”
包惜弱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子,看着眼前被愤怒和无力感折磨的丈夫,知道最后劝说的机会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依旧柔和,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王爷,妾身愚见,此时万万不可后撤!非但不能后撤,更应立刻调派精锐,加固关防,甚至…主动出击,趁其尚未完全准备好,打乱其部署!北疆若失,则大势去矣!至于南朝…癣疥之疾,何足道哉?待北境平定,携大胜之威南下,岂不事半功倍?”
她几乎将话挑明到了极致。
完颜洪烈死死盯着她,眼中光芒剧烈闪烁,显然内心也在激烈挣扎。他何尝不知惜弱说得有理!可是…父皇的旨意…朝中的阻力…
就在包惜弱以为他终于要听进去时,完颜洪烈却猛地一挥手,像是要挥开所有烦扰,语气变得斩钉截铁,甚至带着一种破罐破摔般的孤注一掷:“不!父皇虽老迈昏聩,但旨意已下!我若强行抗旨,必被攻讦!朝中那些老家伙,巴不得我出错!”
他来回踱步,眼神越来越亮,却是一种近乎偏执的亮光:“南朝!对!南朝!只要朕能迅速南下,攻破临安,立下不世之功!到时携灭宋之大功,看谁还敢质疑朕!北边蛮子,待朕收拾了南朝,再回头慢慢料理不迟!”
包惜弱看着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没救了。
他已经被权力和眼前的困境逼得走向了疯狂的边缘。南下灭宋?谈何容易!即便能成,也必然耗时日久,届时北方早已…
“王爷!…”她还欲再劝。
“不必说了!”完颜洪烈猛地打断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狰狞的决心,“本王意已决!即日便筹备南征事宜!惜弱,你好好待在府中,替朕看好家!待朕踏平临安,便接你们母子过去,共享天下富贵!”
他说完,竟不再多看她和哭闹的孩子一眼,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仿佛要去抓住那根唯一的、救命的稻草,哪怕那稻草通往的是万丈深渊。
包惜弱抱着终于哭累睡去的小女儿,独自站在空旷华丽的房间里,只觉得四周温暖如春,她却如同置身冰窖。
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了。
完颜洪烈…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她缓缓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秋日高远的天空。
那么,她也是时候…
为自己,和她的孩子们,
准备收尸了。
不是为完颜洪烈。
而是为这个即将倾覆的,
大金国六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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