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鳄鱼的眼泪
林默站在张主任办公室门口，盯着门牌上的“外科三病区主任办公室”的铜牌发呆。
这位喜怒无常的主任素来见他就没什么好脸色，要么是骂要么就是羞辱他，这次不知道又是因为什么事情找他。
多半又是一顿痛骂吧。
林默终于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咚咚。”
刚敲响第二下，就听见门把手“咔嚓”一声轻响。
门从里面打开，林默往后退了半步，心跳恐怕到了120/分。
办公室的门缓缓敞开，张主任的身影在昏暗中逐渐清晰。
可看清那张脸的瞬间，林默的呼吸停滞了。
眼前的张主任，哪还有半分往日的神气？
平日里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没精打采的耷拉下来。
眼睛里满是红血丝，瞳孔浑浊，看人时甚至有种恍惚感。
“张主任…………你还好吧？”
林默蠕蠕嘴，这太反常了，和往日他看见的张主任完全搭不上边。
张主任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神色里满是疲惫。
他往门边侧了侧身，哑着嗓子请林默进去。
林默犹豫着迈进门，蹑手蹑脚。
但是办公室里弥漫着浓浓的烟味，林默瞥了眼桌上的烟灰缸。
果然，里面烟台装的满满的，像个绣球。
门缓缓合上，张主任从柜子里拿出两个一次性纸杯，动作麻木的往杯子里抓茶叶，再慢慢走到饮水机旁。
“主任！我自己来就行。”
林默吓的连忙冲过去，从张主任手里抢过纸杯。
张主任也不强求，任由他接过杯子，自己则是拖着疲惫的脚步坐回转椅。
他靠在椅背上，头微微后仰，盯着天花板发呆。
林默拿着纸杯走到饮水机边，打开开关放水。
张主任今天太反常了，往日里别说给他倒水了，就算是给他拿病历，都恨不得直接丢他脸上。
现在却主动拿出杯子要给他倒茶喝？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他一边接水，一边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张主任。
这个老男人还保持着仰头看天花板的姿势，整个人好像老了十岁一般。
“该不会杯子里下药了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林默就赶紧摇摇头，可他还是忍不住看了看杯底。
杯子里的水干干净净，清清亮亮，没看见什么异样的粉末或者沉淀，只有水珠在杯壁上缓缓滑落。
“呼…………”
林默松了口气，端着两杯茶走过去，将其中一杯轻轻放在张主任面前。
“主任，您喝茶。”
张主任这才缓缓直起身，伸手端起茶杯。
林默吸了一口茶水，悄悄观察着张主任，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办公室里安静的有些诡异。
过了好一会，张主任放下手中的茶杯，刚刚喝了一口热水好像让他稍微缓和一下情绪。
他的目光落在林默身上，眼神里没了往日的敌意，反而带着种可怜的意味。
“下班时间把你找来，不会记恨我吧。”
张主任声音沙哑，语气里带着重重的疲惫。
林默闻言，吓得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
“不会不会！张主任您肯定是有急事找我………….”
他这话说的半真半假，虽然有点不情愿，但是作为一个下属或者实习医生就得有这样的觉悟或者准备，随叫随到。
张主任闻言，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容。
“怨恨也正常，毕竟我一直在针对你。”
“不过，我针对你，跟你没关系。究其原因，主要是我和你爸爸不合而已。”
林默早就知道张主任与父亲不合，所以他一直都想得通，只是不懂为什么张主任今天把这个事情拿出来说。
他没有接话，只是低头安安静静喝茶，可张主任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林默的手猛地一顿。
“我嫉妒你爸爸。”
张主任的声音突然压低，语气缓缓，好似讲故事。
“我和他相比，他才是个医生，而我不过是个小人罢了。”
“我二十二岁就进入市一院担任住院医师，在岗位上整整做了二十年，每日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就是想以业绩来给自己打开一条青云路。”
“可那又怎么样？兢兢业业有用吗？升官发财根本就和我们这种没背景，没人脉的市井小民没关系！那些比我来得晚的，要么靠关系，要么靠送礼，一个个地都爬到我的头上去了！”
张主任顿了顿，像在整理自己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说道。
“所以，我开始想办法，我总不能五十岁了都还是个住院医师吧！我不甘心！”
“我开始学着阿谀奉承，学着攀附权贵，学着送礼，陪酒…………”
“终于，在我四十六岁那年，我得到了一位大人物的赏识，他稍微动一动手指，我就直接连跨两阶，成了现在的主任医师。”
“权利，真是个好东西啊。”
他轻叹，语气里满是迷茫，脆弱等等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它让我迷茫，让我耳聋，让我癫狂，让我膨胀！”
“可是，它也让我彻底看清，我和你爸林国栋的差距，所以我嫉妒，我羡慕，我憎恶！”
“他有一个好妻子，好儿子，好家庭！他明明什么都没有，但是他却拥有了一切………….”
说到最后，张主任的面目变得狰狞，眼里的红血色蔓延，嘴角扭曲，像一头濒临崩溃的野兽。
林默被这突如其来的癫狂吓得浑身发冷，站起身挪到门口。
张主任疯了？
就在他觉得张主任会继续失控下去时，他的眼神却忽然恢复了清明。
“林默，千万不要跟你爸爸一样。”
“不要去试图对抗整个系统，不要觉得自己能改变什么。你既然是规则的一份子，那么你就应该去维护，去成为，去学习这一切，而不是妄想打破它。”
林默看着眼前的男人，胃里一阵翻腾，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顺着喉咙往上涌。
他看着张主任那张写满“饱经世事”的脸，看着地上散落的纸笔和烟蒂。
真荒谬啊。
林默转身，打开门，正要走出时，突然扭头看向张主任。
此刻的张主任，正用一块手帕擦拭着眼角。
几滴晶莹的泪水顺着他那松弛的脸颊滑落，那模样，好似他才是被欺辱的一个。
“虽然我不知道我爸到底遗留了什么秘密，也不知道你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默的声音还有点发颤，却带着一股坚定与决绝。
“但是总有一天，我会找到真相。至于善恶是非真假，我会自己分辨，如果需要我献出我自己，那么这就是我的命运！”
说完，他不再看张主任的反应，猛地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张主任缓缓拿下手帕，方才那副可怜又忏悔的模样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恶毒的阴鸷。
他死死的盯着紧闭的房门，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和你那该死的爹一个样！油盐不进，冥顽不灵！都去死吧！”
他拿出手机，划动屏幕，显示着一条未发送的短信。
“计划开始。”
张主任的指尖在发送键上悬停几秒，最终还是狠狠按下。
短信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他盯着那条短信数十秒，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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