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偶遇

第一章  偶遇

北地多苦寒，今年更是如此。还没有立冬呢，定州城里便连着下了四五场大雪，好容易昨天雪停了，又刮起来卷地风，北风如刀割，吹得这天是愈发冷了。偏生今年秋天雨水又大，河北道诸河均有不同程度的泛滥，尤其是定州北面的保定河，决口十三处，万顷良田被淹没，近万人被淹死，十几万人房屋被毁，无家可归只得到周边城镇乞讨为生。一时间整个河北道里全是灾民，满目疮痍，民生凋敝。定州城里更是百业萧条，市井冷落。

天才蒙蒙亮，定州城西的运来客栈便卸下门板，开门做生意了。跑堂的吴二一边卸门板一边笑声骂骂咧咧：“妈的，这鬼天气，都快把老子冻死了，掌柜的也真是的，天还没有亮呢就喊开门，开门，开门跟鬼做生意呀。”

吴二卸完门板，探出头去向外面看了看，一股寒风吹来，顺着他的领口直接进到了背脊处，寒风刺骨，冰凉一片，他忙不迭地缩头回来，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忍不住又是一阵大骂。

这时候掌柜的从后堂出来，闻言怒骂道：“吴二，你个王八羔子，好吃懒做的东西，平时发月钱的时候你他妈跑得比兔子都快，今天让你早点起来开门你就不乐意了。你是不是不想要这个月的工钱了？啊？狗日的东西，养你也白养。”

吴二不敢还嘴，赶忙回身收拾座椅茶具，掌柜的仍不干休，继续骂道：“你也不想想你娘老子求了我多久我才收下你来我店里帮忙，我要不是看在你爹娘的份上，你以为我会要你？你看看外面那些逃荒的，冻死饿死了多少，要不是你在我店里我管你吃住，你早跟他们一样了，不知道惜福的东西。还不快点干活，店里已经好几天没有生意了，今天再没有生意，大家一起喝西北风去。”

吴二一边答应着一边加紧干活，掌柜的这才没有说什么，转身又回内堂去了，临走还留下一句话：“记得收拾好了把门外的雪扫一下，免得客人想进进不来。”

天还没有亮，定州城内的衙役们便早早的起来了，最近整个河北道闹水灾，流民处处，为了生存，许多人迫不得已，铤而走险，抢劫，偷盗之事频有发生，为了维护城内治安，定州知府下令城内衙役分成三班，日夜轮流在城内巡逻，看到行为稍有过激的灾民，立即扭送入狱。可是因为实在没有生计，许多人仍然不得不去偷去抢，还有很多人故意让衙役们抓回去，毕竟在外面衣食无着，进到大牢里可以稍挡寒风，还能时不时地混上顿饭吃，比在外面强的多了。一时间定州大牢内人满为患，知府无奈，眼见要是再抓下去，连衙役们的口粮怕都要被这些犯人给瓜分了，可又不能眼看着大批的灾民饿死在大牢里面，只得留下一些罪大恶极之人，其余人等一律赶出城去。城中衙役直忙活了一个多月，把流落到城中的灾民几乎赶绝了，这才基本稳定了城内的治安。

赵大奎是定州城内的一个老衙役了，当差近二十年，虽然一直与上司不睦，所以得不到提拔，干了二十年了还是个衙役，可是因为他心肠好，年纪也大，所以在一众衙役内威望很高。今天一大早他就喊醒了应该轮值的弟兄们，接了值夜更的兄弟们的班，继续在城内巡逻。一众衙役一边走在没脚面深的积雪里一边咒骂着天气，走到西城门口，突然从门洞里面跑出来一个小孩子，他跑到领头的赵大奎面前，高兴地问道：“赵大叔，今天有什么活计可以做吗？”

定州城外，萧条多日的官道上几匹马在行走着，马上的骑士是一位老道，还有四位年轻人，路上雪很厚，他们也不敢快走，身上包括须发都已被随风卷起的雪粒染成了白色，从远处看就好像是几个雪人一般，显然他们是赶了一夜的路。五人到了城门外，城门还没有打开，他们只好把马栓在一旁，躲到城门前，互相拍打着身上的雪粒，围成一团好互相取暖。一个年轻人问那老道道：“师叔，你说像这种天气，百花宫的那些妖女来到定州干什么？”

老道沉吟道：“今年河北道水灾，灾民多达十几万，而且大多会经过定州再向南逃荒，掌门师兄上个月无意间听到几个女子谈话，说是要派人到定州来挑选弟子，师兄怀疑她们是百花宫的人，便一路跟了下去想查探一下究竟，便传信给我，让我带人来定州看看。若是真有百花宫的妖女来此挑选弟子，一定要予以阻止。可惜我们来的不巧，一路风雪，迟到了好几日，恐怕是不会有什么发现了。”言下颇有唏嘘之意，正说着城门打开了，老道道：“这几日冒雪赶路，大家都辛苦了，我们先进城找家客栈休息一下吧，有什么事情等明天再说。”

吴二收拾好店里的东西，拎起扫把便要去扫雪，只听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扫雪的声音，出门一看，西边半条街的雪已经被扫完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正拿了扫把扫隔壁门口的雪，旁边还跟了个更小一点的小孩在帮忙。吴二大奇，跑过去问道：“唉，小孩，这些雪都是你扫的吗？”

小孩抬起头来，只见他虽然形容尚幼，不过十岁上下，可已经长的相当俊俏，身子瘦小，但却挺结实的，脸上全是沧桑，跟他的年龄颇不相符，眼神锐利，炯炯有神，一看便知长大了绝非池中之物。但现在衣裳破烂，衣不遮体，身上多有冻伤之处，显然受了不少的苦。小孩答道：“大哥，雪是我扫的，有事吗？”

吴二心中一动，道：“大冷天的你起来这么早扫雪干什么？”

小孩还没有答话，旁边的另一个小孩已经抢先答道：“刚才衙门里的赵大叔说要找人扫街上的雪，有饭给吃的。”

话语中稚气颇重，吴二仔细一看，竟然是个女娃，便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那女孩看起来顶多有五六岁，容貌甚是娇美，虽然破衣烂衫，但仍看得出她的玲珑剔透，露在外面的皮肤虽有些冻伤和污渍，但不掩其娇美，一双大眼睛乌黑滚圆，灵气逼人，年龄尚小但已是一个十足的美人坯子，真不知道长大了会是怎样的倾国倾城。女孩仰起头，道：“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我只知道我家的房子很大，家里人很多，可现在在哪我也不知道，君哥哥说会带我找我家的。”

那男孩道：“大哥请让一下，我要扫地了，赵大叔说要在天亮之前把整条街扫完，不然就没有饭吃了。”

吴二喃喃道：“原来也是家里受灾的，唉，小小年纪就要受这家破人亡之苦，可怜呀。”

男孩也不答话，继续艰难地挥动着扫帚，女孩紧紧跟着他，不时说上几句话，大笑两声，丝毫不觉苦，一副天真无邪，不谙事物的可爱样，男孩经常被她逗笑。虽然身处冰天雪地，身子冷的发颤，吴二倒觉得颇有几分温馨，心中一软，挥舞着扫把帮那男孩扫起雪来。男孩虽不说话，但眼中满是谢意，女孩更是围着吴二打转，银铃般的声音让吴二只觉得心都软了，浑身是劲。他在客栈中整日挨骂受气，但苦于生活，只得忍气吞声，心中的孤苦无人可诉，今日碰到这两个孩子，情不自禁地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弟弟妹妹般，听女孩甜甜地叫他哥哥，竟然觉得心中暖暖的。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整条街的雪已经基本被扫光了，吴二累出了一身大汗，口中不停地骂着老天爷，女孩早累得走不动了，蜷缩在一条胡同口的破草席里面，男孩虽也累得气喘吁吁，可脸上竟无丝毫倦意，口中也无半句怨言，让吴二颇觉意外。

两人收拾好东西，转回身去找女孩，女孩竟然已经在破草席中睡着了，男孩轻轻地喊醒了她，她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道：“君哥哥，灵儿饿了。”

男孩把她拉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窝窝头，递给女孩，安慰道：“先吃点吧，等一下衙门里的人来了，就会给我们东西吃的。”

女孩乖乖地点了点头，接过窝窝头，那块窝头原本就只有她半个拳头大，但她仍掰开作两半，自己留下一半，将另一半递给男孩，道：“君哥哥，给你。”

男孩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吃吧，我不饿。”

女孩眨巴眨巴眼道：“那这一半你还收起来吧，每次灵儿分给你馒头，你吃完了之后总能再变出来一块，君哥哥你好厉害。”

男孩笑着抚摸着女孩的头，爱怜无限，道：“傻丫头，快吃吧。等会哥哥再给你变出一块来，把你喂的饱饱的。”

女孩咬了一口窝窝头，不依道：“君哥哥最坏了，老说灵儿是傻丫头，其实灵儿可聪明了，你说是不是。吴大哥，你吃吗？”说着将手里小小的窝窝头递给吴二，吴二忙摇头道：“我也不饿，你吃吧。”

女孩继续吃着窝头，道：“吴大哥，你跟君哥哥一样，都是好人，君哥哥也经常说他不饿，把东西留给灵儿吃。可是灵儿吃的好多，连君哥哥那一半都吃了有的时候也吃不饱，君哥哥，你说灵儿是不是很没用呀？”

男孩正色道：“灵儿怎么会没用呢，灵儿的用处可大了，有灵儿在身边，哥哥什么苦都能吃，什么事情都不怕，只是哥哥没用，这几个月来还没有让灵儿吃过一顿饱饭。不过你放心，就算拼上哥哥的命，哥哥以后也一定要让灵儿过上最好的生活。”

灵儿笑道：“爹娘以前经常说让我长大了就嫁给君哥哥，做哥哥的小媳妇，他们说君哥哥会照顾我一辈子的，君哥哥，小媳妇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我做了小媳妇你就要照顾我一辈子？”

男孩和吴二相视一笑，男孩笑着道：“小媳妇就是哥哥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哥哥当然要照顾你一辈子了。”

灵儿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看着她可爱的样子，男孩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头，灵儿乖乖地挨了一下，然后张开小嘴作势要去咬他的手指，吴二在一旁含笑看着他们两个，心道：“我要是身边有这么个又漂亮又乖巧的小妹妹，我也会拼了命去照顾她，让她过上最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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