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农夫与蛇

李大爷的善举，如同在冰冷的末世黑暗中点燃了一根微弱的火柴，曾短暂地照亮了一小片区域，带来了些许虚幻的温暖。

最初的两天，一切似乎都在向好发展。被接济的租户们感恩戴德，尤其是那对带着婴儿的年轻夫妻，对李大爷和对门的人家千恩万谢。他们挤在有限的空间里，分享着原本就不算充裕的食物，李大爷拿出了自己的一部分存粮，虽然拥挤，却暂时免于被洪水吞噬的命运。

然而，人性的贪婪与卑劣，总是在温饱之后更快地探出头颅。

那几个林薇印象不佳的年轻混混，在吃光了李大爷分给他们的食物、换上了干爽的衣服、恢复了体力之后，眼神就开始变了。他们不再是最初那副可怜兮兮、感恩戴德的模样，而是开始用挑剔、审视的目光打量起二楼的环境。

“啧，这地方也太挤了，转个身都难。”一个染着黄毛、胳膊上有纹身的青年率先发难，故意用脚踢了踢堆放在墙角的、属于原住户的物品。  “就是，李老头，你好人做到底，这201房就你和你那瘫儿子住，多浪费啊？不如让给我们几个歇歇脚？你们去楼道里将就一下呗？”另一个剃着板寸、眼神凶狠的男人嬉皮笑脸地说道，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

李大爷脸色一沉，厉声道：“你们说什么混账话！能给你们一个避雨的地方就不错了！安分点！”

“安分？”黄毛嗤笑一声，猛地站起身，他身材高大，恢复体力后更显得颇有压迫感，“老东西，给你脸了是吧？现在这世道，谁拳头大谁说了算！你以为还是以前啊？”

冲突瞬间爆发！

另外两个混混也站了起来，面露凶光，开始动手推搡李大爷和202户出来理论的男主人。

“你们干什么！还有没有良心！”202的男主人是个中学老师，气得浑身发抖，试图讲道理，却被黄毛一把推得撞在墙上。  “良心？良心值几个钱？能当饭吃吗？”板寸男狞笑着。

混乱中，一楼的另一户，男主人是一个平时老实巴交、在工厂打工的中年男人，看到恩人受辱，血气上涌，抄起角落里的一个空啤酒瓶就朝着黄毛砸去！

“你们这群混蛋！跟你们拼了！”

但他哪里是这些常年打架斗殴的混混的对手？板寸男眼中凶光一闪，侧身轻易躲过，下一秒，一道寒芒闪过！

谁也没看清他是什么时候掏出的匕首！

只见他动作快如闪电，那把锋利的匕首直接捅进了工厂男人的腹部！

“呃啊——！”工厂男人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没入自己身体的刀柄，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的衣服和脚下的积水。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眼睛瞪得大大的，最终无力地瘫软下去，倒在浑浊的水里，身体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死了！

竟然真的杀人了！

瞬间，整个二楼楼道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暴雨声和那个婴儿被吓得撕心裂肺的哭声。

血腥味混合着水汽弥漫开来，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赤裸裸的杀戮惊呆了。202的住户脸上血色尽褪，吓得连连后退，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那对年轻夫妻紧紧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李大爷目眦欲裂，看着那倒在血泊中的邻居，又惊又怒，浑身都在颤抖。他想冲上去，但身后房间里传来儿子虚弱的、焦急的呼唤声：“爸…爸！怎么了？！”让他瞬间被无形的绳索捆住了手脚。他不能死，他死了，瘫痪的儿子怎么办？

板寸男冷漠地拔出匕首，在死者的衣服上擦了擦血，环视一圈，目光如同毒蛇般扫过那些惊恐的面孔：“还有谁想试试？”

无人敢应声。绝对的暴力面前，善良和道理不堪一击。

“现在，”黄毛得意洋洋地宣布，“二楼归我们兄弟了。你们——”他指着原本二楼的住户和李大爷，“都给老子滚出去！往上爬！爱去哪去哪！”

抢劫变成了霸占！

在滴血的匕首威慑下，没有人敢反抗。202的住户面如死灰，战战兢兢地搀扶着家人，收拾起所剩无几的湿漉漉家当，狼狈地逃向通往三楼的楼梯。

三楼的一户人家，似乎于心不忍，悄悄打开一条门缝，让他们挤了进去。

那对带着孩子的夫妻，现在只剩女人和孩子也被四楼的另一户人家低声招呼着接了进去。毕竟妇孺老幼，更容易引发同情。

最后，只剩下李大爷和他那间201房。

“老东西，还愣着干什么？滚啊！”黄毛不耐烦地呵斥道，甚至上前推了李大爷一把。

李大爷一个趔趄，撞在门框上。他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床上，正努力挣扎着想抬起头、满脸焦急和恐惧的瘫痪儿子，老泪纵横。

他一生戎马，正直刚强，从未向恶势力低过头，此刻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屈辱。为了儿子，他不能死。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背脊不再挺直。他默默地走进屋，用尽全身力气，将儿子从床上背起来。儿子很瘦，但对于一个老人来说，依旧沉重。

他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出201房，看也没看那几个嚣张的混混，背着儿子，佝偻着背，开始艰难地向上攀登楼梯。

四楼的一户人家打开门看了一眼，看到是李大爷和他瘫痪的儿子，又看到楼下虎视眈眈的混混和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眼中闪过挣扎，最终却还是关上了门。接纳两个成年男性，其中还有一个完全无法自理的残疾人，负担太重了，风险也太大了。

五楼…一扇扇门后，或许有同情的目光，但更多的是权衡利弊后的沉默和紧闭。

没有人开门。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接纳这对父子。

最终，李大爷背着儿子，停在了通往六楼最后一段楼梯的转角平台。这里距离林薇家只有几步之遥，却仿佛隔着天堑。他实在没有力气再往上走了，轻轻将儿子放下，让他靠墙坐着。

父子二人，浑身湿透，相依着坐在冰冷的、沾着污水的台阶上。脚下不远处，就是那具逐渐僵硬的尸体和汩汩流淌的、稀释在积水中的鲜血。楼上楼下，是死一般的寂静和无数双隐藏在猫眼后、复杂而冷漠的眼睛。

曾经的部队干部，一生磊落，最后却因为一时的善心，落得无家可归，与瘫痪的儿子蜷缩在楼梯转角，与尸体为伴。

绝望和悲凉，如同冰冷的潮水，将这对父子彻底淹没。

而在六楼的防盗门后，林薇、庄国栋和陈芊芊，正通过猫眼和监控，沉默地目睹了这全过程。

林薇的拳头紧紧攥起，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她的猜测，一字不差地变成了血淋淋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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