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托付
周二愣子媳妇的手脚麻利,话音刚落没多久,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肉香就从锅里蹿了出来,混着灶膛里木柴燃烧的焦香,霸道地钻进了屋里每个人的鼻孔。
饭菜很快就端上了炕桌。
李泽看着桌上的阵仗,心里又是一惊。
一盘金黄喷香的炒鸡蛋,堆得冒了尖儿;一碗红烧肉,肥瘦相间,在酱色的汤汁里颤巍巍地抖动;正中间,是一只炖得烂熟的整鸡,皮肉都快脱了骨。这架势,都快赶上过年了。
这吃的有点不安心啊。
伙食太好了,吃得他有点坐立不安。
“娃,愣着干啥,动筷子啊。”周二愣子媳妇笑着给李泽的碗里夹了一块最大的鸡腿,又拿出一个酒瓶和三个豁口碗,“张大哥,今天高兴,咱哥俩陪着娃喝点。”
张大强早馋酒了,嘿嘿一笑,搓着手就要接。
李泽却站起身,双手按住酒瓶,冲周二愣子媳妇歉意地笑了笑:“嫂子,酒我就不喝了,我戒了。”
屋里的气氛微微一顿。在屯子里,长辈敬酒,小辈不喝,是天大的不给面子。
张大强的脸当即就拉了下来:“你小子……”
“让他别喝。”炕上的周二愣子开了口,他浑浊的眼睛看着李泽,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花来,“好好的,戒酒干啥?”
“家里有个妹妹要照顾,喝了酒误事。”李泽嘿嘿一笑。
这话一出,周二愣子媳妇看他的眼神立马就柔和了下来,一把抢过张大强手里的酒碗:“听见没,人家李泽是个有担当的,不像你们这些老酒鬼。不喝好,不喝好,嫂子给你盛鸡汤。”
没了酒,话匣子却打开了。周二愣子和张大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给李泽讲望兴村那边的山场。
“望兴村那边的山,比咱们这边的更深,林子更密。”周二愣子靠在被垛上,慢悠悠地说,“山里头野猪多,还有狍子群。你去了,别贪多,先摸清路数。”
“那边有个叫‘野狼谷’的地方,你千万别靠近。”张大强嘬了口旱烟,表情严肃,“那地方邪性,进去的猎人,没几个能囫囵个儿出来的。”
这顿饭,吃得他心里热乎乎的。
饭后,周二愣子媳妇收拾碗筷,周二愣子却没让李泽走。他挣扎着下了炕,走到墙角,从一个破旧的木箱里,拿出几条用牛皮搓成的狗绳。
他把其中最粗的一条递给李泽,绳子的另一头,连着院子里那条如墨的黑狼。
“黑狼,你见识过了,是头犬,能压场子。”
他又拿起另外三条狗绳。
“这条细一点的,是‘花蛋子’,它胆子小,但鼻子是狗王爷,能顺着风闻到十里外的血腥味,最擅长追踪。”
“这条,是‘花熊’,别看它长得憨,力气大得跟小牛犊子似的,打到的大家伙,它能帮你拖下山。”
“最后这条,是‘灰狼’,最狡猾,鬼精鬼精的,不声不响就给你抄了后路,专门打伏击。”
周二愣子把四条沉甸甸的狗绳,一并交到李泽手里。
“小子,这四条狗,是我半辈子的心血。我信你,别糟蹋了它们。”
李泽郑重地点了点头:“周叔,你放心。”
李泽和张大强走出院子时,天色已经擦黑。冷风一吹,酒足饭饱的张大强打了个哆嗦。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扇关上的木门,又看了看身边,牵着五条神情各异的猎犬,走得沉稳有力的年轻人。
“小子,你知不知道,周二愣子这是把半条命都交给你了。”张大强感慨道。
李泽没说话,只是伸手,挨个摸了摸身边几条狗的头。新来的四条狗,虽然还有些陌生,却已经不再抗拒他的抚摸。
“他跟我这老家伙,都老了,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张大强吐出一口白气,“这几条狗,都是通人性的好东西,跟着我们,早晚得憋屈死。我们这是……在给它们找个好下家。”
李泽这才恍然大悟。
跟张大强分开后,李泽牵着五条狗往家走。
望兴村的活儿,山高林密,一个人确实有些吃力。
他脑子里冒出一个人影来——郝军。
之前把那小子一个人撇在山上,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这次去望兴村,是个肥差,也是个险差,带上他,既能还个人情,路上也有个照应。
正想着,拐过一道弯,就看见路边蹲着个熟悉的人影,正拿着根树枝在地上胡乱画着圈。
不是郝军是谁?
李泽走过去,脚下的狗呼啦啦围了上去。
郝军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是李泽,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又耷拉下脑袋。
“干啥呢,在这儿画地图?”李泽问。
“泽哥……”郝军站起来,搓着手,有点不好意思,“我……我没地方去。”
李泽打量了他一眼。
“有个活儿,去望兴村清山货,管吃管住,有工钱,干不干?”
郝军的眼睛瞬间就亮了,猛地抬头,声音都变了调:“干!泽哥,我干!”
“明天一早,到我家门口等着。”
与此同时,院子里,周二愣子的媳妇把最后一只碗擦干放好,回头却看见自家男人正呆呆地坐在炕沿上,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出神。
“咋了,舍不得了?”她走过去,给他披上一件棉袄。
周二愣子没吱声,只是从口袋里摸出烟锅,哆哆嗦嗦地点了好几次才点着。
张大强不知何时又折返回来,靠在门框上,没进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你今天摆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试他?”张大强问。
周二愣子猛嘬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忽明忽暗。“山里人,最怕两种,一种是管不住嘴的,一种是管不住手的。”他缓缓吐出烟圈,“这小子,给他肉吃,他吃得规矩;给他酒喝,他能忍住不沾。心是正的,手是稳的,这比什么都强。”
“是不错。”张大强也点头,“不像村里那些个小年轻,眼睛里都是活的,不知道打什么算盘。”
“我这身子骨,怕是熬不过几个冬了。”周二愣子声音低了下去,满是落寞,“黑狼它们还年轻,总不能跟着我在这院子里老死。李泽这小子,手黑,心正,是个能带着它们在山里撒欢的主儿。”
两个老头子,就这么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屋子里的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梳着麻花辫,约莫十六七岁的姑娘背着书包跑了进来。她看到张大强,愣了一下,喊了声“张大爷”,然后就冲进了屋。
“爹!我回来了!”
姑娘叫周荷,是周二愣子的独生女,在镇上读高中,一周才回来一次。
她一进屋,就感觉气氛不对,再往院子里一看,原本拴着狗的地方,只剩下几根空荡荡的铁桩。
“爹,”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黑狼它们呢?”
周二愣子磕了磕烟灰,没看她:“借出去了。”
“借给谁了?借去做什么?”周荷追问道,眼睛里已经泛起了水光,“你是不是……你是不是把它们送人了?”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周二愣子媳妇赶忙打圆场。
“我没胡说!”周荷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她几步冲到炕边,盯着自己的父亲,“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不行了?要把家里的东西都给处理了?爹!你跟我说实话!”
周二愣子皱起眉头,心里一跳。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还算明亮的眼睛瞬间布满了血丝。
“混账!”他一巴掌拍在炕桌上,药碗震得跳了起来,褐色的药汁洒了一片,“老子好好的!轮得到你来咒我?!”
他的愤怒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猛烈,把许荷和她娘都吓得一哆嗦。
“我就是……我就是把狗借给李泽,让他去望兴村扬扬威风!你懂个屁!”他吼着,胸口剧烈地起伏,随即引发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周荷站在原地,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死死咬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不怕他吼,也不怕他骂。
她只是害怕。
害怕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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