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大燎泡

解放卡车在积雪未化的土路上颠簸，车斗里，用油布盖着的鹿肉和骨头随着车身“哐当”作响。车厢里，徐春林早就靠着车窗睡着了，嘴角还挂着一丝傻笑。郝军也眯着眼，养着神。只有柴兵，聚精会神地开着车。

李泽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枯树和电线杆，怀里揣着那厚厚一沓钱。

车子进了庆安地界，李泽拍了拍柴兵的肩膀：“柴哥，先去趟张大爷家。”

“好嘞。”

卡车突突地开到张大强家院子外停稳。还没等李泽下车，院门“吱呀”一声就开了，张大强一阵风似的从里面冲了出来，后面跟着两条尾巴摇得像风车的大狗。

“黑狼呢？我的黑狼呢？”张大强一眼就看见了驾驶室里的李泽，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扒着车门往里瞅。他嘴唇干裂，嘴角上燎起一个明晃晃的大燎泡。

老爷子看样是上火了。

李泽心里一暖，跳下车：“大爷，我们回来了。”

话音刚落，车斗里传来一声低沉的呜咽。黑狼从油布下面探出脑袋，看见张大强，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叫声，纵身一跃就从高高的车斗上跳了下来。

“哎呦！我的祖宗！”张大强吓得心都抽了一下，赶紧冲过去。

黑狼稳稳落地，一头扎进张大强怀里，用大脑袋拼命地蹭着他的胸口和胳膊，长长的尾巴扫来扫去，把地上的雪都打了起来。大狼和踏雪也围了上来，三条狗，一个人，在院子门口亲热成一团。

张大强抱着黑狼的大脑袋，又是拍又是揉，眼圈都红了：“你个小兔崽子，跑出去这么多天，想死我了！看你瘦的！”

李泽笑了笑，冲车斗里的郝军和徐春林喊：“军子，春林，把东西卸下来。”

郝军和徐春林跳下车，合力从车上抬下来半扇用麻袋装着的肉，往地上一扔，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是啥？”张大强摸着黑狼的背，随口问了一句。

“狼肉。”李泽说得轻描淡写，“路上碰见的，顺手就给收拾了。”

“狼？”张大强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打狼可不是闹着玩的，他打了一辈子猎，知道狼有多难对付。

李泽没多解释，又从车上拎下来一个用布包着的小包袱，递过去：“大爷，这个你拿好，给小宝子炖汤喝，长个儿。”

包袱不大，但分量不轻。张大强接过来，好奇地打开一角，一股浓烈的腥气扑面而来。

“这……这是……”他声音都变了调，指着那块皮毛黄黑相间、足有两斤多重的肉，嘴唇哆嗦着，“老虎？”

“是个崽子，不大。”李泽平静地说道。

“都……都别在外面站着了！进屋！快进屋！”他一把拉住李泽的胳膊，连拖带拽地往屋里走。

进了屋，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李泽扫了一眼，没看见张娟，便问：“我姐和小宝子呢？”

“唉，别提了。”张大强把那块虎崽子肉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像是捧着个宝贝，“小宝子前两天烧得厉害，你姐和你姐夫带他去卫生所打点滴了，估计晚上才能回来。”

李泽闻言，心里一紧。

“泽子，你跟我说实话，”张大强给他倒了碗热水，指着桌上的肉，压低了声音，“你们在望兴，到底碰上啥了？”

李泽喝了口热水，暖了暖身子，就把在夹皮沟遇到熊瞎子和狼群干仗，最后怎么收拾了那头青皮公狼和虎崽子的事，挑着能说的简单讲了一遍。

他讲得平淡，可张大强、郝军和徐春林听得却是心惊肉跳。尤其是张大强，他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邪乎的事。熊狼大战，这不跟说书一样吗？

“我的老天爷……”张大强听完，半天没说出话来，只是来来回回地踱步，最后停下来，重重一拍李泽的肩膀，“尿性！泽子，你小子是真尿性！”

他看着李泽，“不过，你把熊胆给老柴家，这事办得地道。有情有义，是条汉子。”

“应该的。”李泽道，“大爷，这虎崽子的骨头你帮我留着，回头我给周大爷送去。他老人家身子骨弱，用这个泡酒，大补。”

“对对对！”张大强一拍大腿，“你还别说，周老哥最近身子好多了，上次你送那半扇野猪肉，他吃了好几天，直夸肉香呢。”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李泽看看天色，起身道：“大爷，我们得去趟屯部，给望兴那边打个电话报平安。”

“去吧去吧，正事要紧。”

四人告别了张大强，开车来到屯部大院。刚停好车，就看见杜守财从办公室里出来。

“哎呦，泽子回来啦！”杜守财看见李泽，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杜叔。”李泽笑着打了声招呼，指了指身边的柴兵，“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柴兵。”又把那半扇狼肉从车上拎下来，直接塞到杜守财手里，“杜叔，一点野味，拿回去尝尝鲜。”

杜守财一愣，低头一看那带着皮毛的肉，还有那股子野性味儿，眼睛都亮了：“这是……狼肉？”

“嗯。”

“哎呀，这可太金贵了！”杜守财嘴上客气着，手却把麻袋抓得紧紧的。他看向郝军，笑道：“军子也在啊，听说你小子现在出息了，酒都戒了？”

郝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戒了，跟着泽哥，不敢喝了。”

几人寒暄了几句，李泽说明来意，杜守财立马领着他们进了办公室，亲自去摇电话总机。

电话很快接通了望兴村部。李泽把话筒递给柴兵。

“喂？哥，是我，柴兵。”

电话那头传来柴绍惊喜的声音：“兵子！你们到了？路上还顺当不？”

“顺当，都挺好。泽子他们也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柴绍明显松了口气，又压低声音嘱咐道，“你在外头，凡事多听泽子的，他有本事，但你们也别太大意，千万小心。”

“知道了，哥。”柴兵眼眶有点热，重重地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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