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救命啊

二人离开马架子，重新折返回南山深处，天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风在林子里打着旋，卷起地上的浮雪，发出鬼哭一样的呜咽声。

“泽哥，咱们从哪儿找起？”徐春林把那杆五三式步骑枪攥得紧紧的。

李泽没有立刻回答，他停下脚步，辨认了一下方向，指着西边一道狭长的沟谷：“走瞎子沟，那地方偏，是野兽下山喝水的道儿。如果那畜生想找地方窝着舔伤口，八成会选那里。”

那股子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绞痛感虽然退了，但身体被掏空的虚弱感还像一根刺，扎在李泽的四肢百骸里。他不动声色地把五六半自动步枪的背带往上拉了拉，让枪的重量更均匀地压在肩膀上。

瞎子沟里碎石遍布，两岸是陡坡，长满了奇形怪状的歪脖子树和乱糟糟的灌木，光线在这里都暗了好几分，显得阴森。

走了大概十来分钟，李泽忽然一抬手，示意徐春林停下。

他蹲下身，从一堆被踩得凌乱的雪和烂泥里，捻起一枚黄澄澄的弹壳。是五三式步骑枪的子弹壳。

“是大虎哥的。”徐春林也凑了过来，声音有些发紧。

李泽没说话，又往前走了几步，在一棵被撞歪的松树下，发现了一滩已经冻成暗红色的血迹。血迹旁边，还有半截被踩断的牛皮腰带。

徐春林的脸色更难看了：“这……这都打到这里来了……”

这场景几乎能还原当时的情形：张大虎引着那头发狂的野猪一路缠斗到了这里，他边打边退，但显然没能占到任何便宜。

“走吧，他应该就在前面。”李泽脚步明显加快了几分。

又往前绕过一道山梁，李泽的脚步猛地一顿。他压低身子，指了指前方。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七八十米开外，一处被枯草和灌木遮掩的土坡下，一个巨大的黑影正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即便隔着这么远，也能感觉到那东西散发出的蛮荒气息。

正是那头大孤猪。

它庞大的身躯随着呼吸轻微起伏，显然是在打盹休息。

李泽缓缓举起步枪，透过准星套住了那个黑影。但距离还是太远，而且对方趴着，根本没有好的射击角度。

他放下枪，从挎包里掏出那一大串用牛皮纸裹着的麻雷子，塞到徐春林手里，用气声吩咐：“你胆大心细，这个交给你。等会儿听我信儿，往它屁股后头扔，别扔太近，把它给我惊起来，撵到东边那片平地上去。这沟里太窄，施展不开。”

“明白。”徐春林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撕开牛皮纸，捻出一根引线。

两人猫着腰，踩着脚下的碎石，一点点朝前摸去。每一步都轻得像猫，生怕弄出半点声响。

距离拉近到五十米左右。李泽正准备给徐春林打手势。

“汪！汪汪！”

毫无征兆地，西侧的山坡上，猛地爆发出几声尖锐的狗叫。

紧接着，还有人含糊不清的叫骂声顺着风传了过来：“妈的，你个蠢狗，乱叫唤啥！”

土坡下的那头大孤猪，像被烧红的铁钎子狠狠扎了一下，呼地一下就从窝里弹了起来。它警惕地竖起耳朵，巨大的头颅猛地转向西边。

“扔！”李泽当机立断，低喝一声。

徐春林手腕一抖，一颗点燃的麻雷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地落在大孤猪身后十几米的地方。

“轰！”

一声巨响在狭窄的山谷里炸开，回音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大孤猪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吓得原地蹦起三尺高。没等它反应过来，徐春林又接连扔出两颗。

“轰！轰！”

两声更近的爆炸响起，炸飞的碎石和土块噼里啪啦地打在它厚实的皮毛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下彻底把它激怒了。

它猛地转过头，那双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里，凶光毕露，瞬间就锁定了李—泽和徐春林。

“嘶——嗷——！”

一声尖厉刺耳的嘶鸣，它低下头，粗壮的四蹄疯狂刨动着地面，碎石乱飞。下一秒，那庞大的身躯就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直愣愣地冲了过来。

地面都在轻微颤抖！

徐春林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但手上的动作没停，把剩下三颗麻雷子一股脑全扔了出去。

其中一颗，正好落在大孤猪冲锋的路线上，就在它脚边炸响。

“轰隆！”

剧烈的气浪把地上的枯叶和尘土掀起一人多高，几乎遮蔽了视线。

大孤猪被震得一个趔趄，巨大的身体都晃了晃。可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它却突然一个蛮不讲理的急转弯，放弃了眼前的李泽二人，掉头朝着西边传来狗叫声的山坡，疯了一样地冲了上去。

它的目标变了！它要去撕碎那个胆敢在它休息时挑衅它的东西！

那速度快得惊人，李泽刚把枪口稳稳对准它，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那家伙就已经改变了方向，一头扎进了密林里，只留下一串被撞得东倒西歪的树木。

“妈的！”徐春林懊恼地骂了一句，“让它给跑了！”

李泽收起步枪，拍了拍他的后背：“不赖你，是那狗叫声坏了事。”

他看着西边山坡上晃动的人影，眼神冷了下来。

“走，跟上去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

两人立刻动身，顺着大孤猪留下的狼藉踪迹追了过去。

西边山坡上灌木丛生，比刚才的瞎子沟更难走。大孤猪横冲直撞，留下了一条清晰的毁灭之路，碗口粗的树都被它撞得拦腰折断，倒是省了他们找路的功夫。

刚爬上一个土坎，前面林子里就传来一声凄厉无比的狗嚎，那声音短促而尖锐，随即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一个男人带着哭腔的尖叫：“老黑！老黑！”

“他娘的，还真有不怕死的。”徐春林啐了一口，脚下不停，紧跟在李泽身后。

绕过一片密集的桦树林，眼前的景象让两人都停下了脚步。

空地中央，那头大孤猪正用它那剃刀般的獠牙，一下又一下地疯狂撞着一棵白桦树。每一次撞击，整棵树都剧烈地摇晃，积雪簌簌落下。

树下，一个穿着蓝色棉袄的中年男人瘫坐在地，裤裆湿了一大片，脸上又是鼻涕又是泪，手里的猎枪掉在旁边，看都没看一眼。

不远处，另一个穿着黄大衣的年轻人正手忙脚乱地想给自己的双管猎枪装弹，可他手抖得厉害，两发红色的猎枪弹掉在雪地里，怎么也捡不起来。

一条半大黑狗的尸体就躺在几米外，肚子被豁开一个巨大的口子，肠子内脏流了一地，把周围的白雪都染得通红。

那头大孤猪显然是被这两人一狗彻底激怒了，把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在了这两个倒霉蛋身上。

黄大衣的年轻人一抬头，终于看见了李泽他们，像是看见了救星。

他认出了李泽，扯着嗓子，用变了调的声音哭喊起来：

“泽哥！泽哥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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