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棋盘上的博弈

秦妄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已经两天了。

自从那块刻着“服务标兵”的金砖被原封不动的退回来，他就没睡好过。

他过去常用的那些办法，好像全都不好使了。

这种从来没有过的无处使力的感觉，让他很烦躁，甚至让他……开始有点害怕。

他看着那个米白色的沙发——他以前觉得“冷静角”很丢人——在他的脑子里，一遍遍的回放跟苏今安的几次交手。这个女人，总能不跟你吵架，也不跟你发火，而是把所有问题都拉到她那个讲“规矩”和“道理”的地盘去解决。

在那个地盘里，他，秦妄，一次都没赢过。

不行。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心烦的在书房里走来走去。

必须换个“战场”。换到一个纯粹的、没那么多规矩可以钻空子、只看谁本事大的地方。一个……她没办法再用那些专业名词当挡箭牌的地方。

他的目光，慢慢的，落在了书房的角落。

那里有一张黑白两色的大理石棋桌，上面放着一副国际象棋。棋盘是石头做的，棋子是象牙做的。

国际象棋。一个只讲道理、算计、谁更聪明的游戏。在这里，没有感情，没有借口，只有输赢。

在这个游戏上，他从没输过。

秦妄的眼里又有了一点凶狠的光。对，就是这个。他要在这个小小的棋盘上，用脑子堂堂正正的把她打败，把她那副永远很镇定的模样给撕烂！

下午的太阳照进窗户，在地毯上留下几个亮块。

苏今安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用平板电脑看一篇讲“边缘型人格障碍”的文章。

一个影子，忽然盖了下来，挡住了光。

她抬起头，看到了秦妄。他换了一身休闲装，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睛看的很专注，像一头盯住了猎物的野兽。

“会下棋吗？”他开口，声音很平，但让人感觉不能拒绝。

苏今安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两秒，她放下平板，很平静的站起来，“会一点。”

“很好。”秦妄转身，走向二楼书房，声音里有点藏不住的兴奋，“那就下一盘。”

苏今安没说不行，跟着他来到那张大理石棋桌，

棋盘旁边只有一把椅子，秦妄很自然的坐下，然后抬眼看着她，意思很明白——在这里，你只能站着。

苏今安好像没看懂他的意思，不在意的笑了笑，随手从墙角拉过来一张客用的椅子，隔着棋盘，在他对面坐下。

“我习惯用白子。”秦妄直接把装白色棋子的盒子拉到自己面前，用一种没得商量的口气，宣布自己要先走。

苏今安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打开了黑棋的盒子：“可以。”

她这么顺从，让秦妄准备好的火气，直接没地用了。他皱了皱眉，不再多说废话，伸出手指捏起一个白兵，“嗒”的一声，在棋盘上往前走了两格。

“兵。”

战斗开始了。

秦妄下棋跟他做人一样，攻击性非常强。一开始就用了很猛的下法，他的马、象、车就像冲出笼子的老虎，吼叫着冲向苏今安的地盘，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弄死她的王。

他不想慢慢磨，只想快点结束战斗，来一场屠杀。

但是，苏今安的下法，却让他越来越烦。

他这边跟狂风暴雨一样进攻，她的棋风却怪的很。秦妄的马跳过来，她就动一个小兵，“叩”的一声挡住路；秦妄的象压过来，她就调动另一个棋子，简单的防守。

她的棋，像在织网，一张软的、粘人的、但又很结实的网。秦妄所有的攻击，打在这张网上，都像石头掉进海里，一下子就没影了。他感觉自己像个穿着重甲往前冲的骑士，但对手不是另一个骑士，而是一片踩不到底的烂泥。

半小时后，秦妄终于忍不住了，嘲讽地抬起眼睛看她，“你就只会防守吗？”

苏今安也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平静的回答：“面对控制不住的进攻，收缩防守，等对手自己犯错。这是最稳的赢法。”

“……”

秦妄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的跳。她连下个棋，都在分析他！

他不再说话，进攻变得更狠了。他甚至不管自己侧面的一路棋子，就是为了在中间撕开一个口子，把战争烧到她的王旁边。

棋下到一半，两边僵住了。秦妄的主力已经压到了苏今安的半场，特别是他的“后”，那个白色的象牙皇后，像一把剑一样，悬在黑王的头顶。

现在，轮到他走了。

这是很关键的一步。他的“车”在一个很好的攻击位置，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把对方的防线彻底锁死。但这样一来，他的“后”就会有危险。

是冒险，为了最后赢；还是保守，保证“后”的安全？

秦妄的目光，在那个白色的“后”上面停了很久。

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伸出手，动了一颗不怎么起眼的兵。他放弃了这次很好的进攻机会，就是为了让他的“后”，下一步能安全的退回来。

在他看来，只要保住最厉害的“后”，赢只是时间问题。

他放下棋子，抬起头，准备看苏今安脸上那种躲过一劫的庆幸表情。

但是，他看到的，是一双平静的有点过分的眼睛。

苏今安没有看棋盘，她在看他。那眼神，不是在看一个对手，而是在看一个……病人。

秦妄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就在这时，苏今安开口了。她的声音很轻。

“从开局到现在，您一共想了二十七步棋。”

“其中，有三次面临跟刚才差不多的选择。一次可以用‘马’换掉我更有威胁的‘象’；另一次，可以用‘车’直接威胁我的底线。”

“而这三次，包括刚才，您都一点没犹豫的选择了先保住您的‘皇后’。”

秦妄脸上的血色，一点点的退了下去。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光着身子被她看着。

苏今安的声音冷得像毒蛇吐信，一字一句往他脑子里钻。

“在行为心理学上，这种在玩游戏的时候，反复的去过度保护某一个东西的行为，通常被称为……‘象征性守护’。”

这是什么鬼东西？！秦妄感觉呼吸开始有点困难。

苏今安没有管他突然变了的脸色，继续用那种平静到没人情味的语调，进行她的“分析”。

“这种行为，通常说明这个人在现实里，有过‘重要的人’离开他的心理创伤。他会把这种创伤，放到棋盘这种虚拟的游戏里。那个被他过度保护的‘皇后’，就不再是一个棋子，而是他心里，那个他曾经想有、但最后还是失去了的人的代表。”

她的声音停了停，每个字都像刀子在割他的神经。

“您保护的不是棋子，秦总。是您那份不愿承认的、害怕再一次失去的……脆弱。”

“轰——！”

秦妄的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炸了。

世界安静了下来。他听不见窗外的鸟叫，也感觉不到太阳的温度。眼前的黑白棋盘开始转圈、变模糊。

那个冰冷的白色“皇后”，在转圈中，慢慢变成了一张张模糊的脸。

是他妈妈，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的背影。

是温可欣，站在机场玻璃窗前，对他微笑着摇头，说“阿妄，你给不了我想要的未来”时的客气。

是他所有想“控制”和“留住”但最后都失败了的努力……

她说地对，他不是在下棋。他是在一遍又一遍的，白费力气的，想要留住那个他根本留不住的“皇后”。

秦妄以为这里是他的战场。可这个女人只用了几句话，就撕开了他所有的防备，告诉他，他最得意的理智，其实是他为了自己不敢承认的怯弱，搭起来的堡垒。

他自以为的坚不可摧，实际是一碰就倒。

这张棋盘，不是他的战场。

是他的……手术台。

而坐在他对面的这个女人，是拿着手术刀，把他一层层剖开的……主刀医生。

“该你了，秦总。”苏今安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把他从混乱中一下子拉了回来。

秦妄的额头上，已经全是冷汗。

他抬起头，眼前的东西重新变清楚了。他看到苏今安的黑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的围成了一个圈。而他，因为刚才那步保护“皇后”的蠢棋，彻底没了反击的机会。

他的手在发抖。

他想动他的“王”，但在巨大的打击下，大脑一片空白。他的手不听使唤的，碰到了一颗……兵。

一颗动了就等于自杀的兵。

“落子无悔，秦总。”苏今安的声音平静的响起来，像最后的判决。

秦妄的手指僵在那颗兵上，慢慢的，把它往前推了一格。

这一步，就要了他的命。

下一秒，苏今安的黑色城堡，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直接冲了进来。

“啪！”

棋子落下的声音，又清脆又干脆，停在了他的国王面前。

“将死。”

棋局，结束了。

秦妄看着棋盘上那个再也没路可走的白色国王，身体向后，重重的靠在椅背上，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

他输了。在他最擅长的领域，输得一败涂地。

他慢慢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女人。现在，他心里翻腾的，已经不是愤怒了。

而是一种更深的、让他从骨头里感到发冷的……害怕。

她是怎么做到的？她怎么可能看穿我的内心？她究竟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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