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份钓鱼报告

书房里很安静。

秦妄没坐回他那张气派的老板椅。他就那么站在办公桌前，双臂交叉，居高临下地看着苏今安。脸上带着毫不遮掩的笑意，像已经布置好陷阱的猎手懒洋洋等着猎物上钩。

他已经想好了接下来会发生的画面。

她皱着眉头，陷入他报告里那些通篇专业术语、其实通篇歪理的理论里头。只要她敢开口说一句：“你这个观点是错的。”他准备了一整夜的“后手”和“歪理”，就会倾巢而出，把她淹没，撕碎她那张“专业顾问”的假皮！

来吧。快一点儿，掉进我的陷阱里。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舔舔嘴唇，心里翻腾着压不住的兴奋。

秦妄的目光始终盯在她身上，苏今安终于翻开了那份“战书”。她的动作没什么变化，端起手边的咖啡，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

她看得很快，那双清澈的眼睛迅速扫过。

一分钟过去了。秦妄看到她的眉毛，很轻的，向上挑了一下。

呵，果然。秦妄心里冷笑。才第一页就看不懂了吗？他引用的那个“精神动力学”早期模型，她这种半吊子水平，肯定连听都没听过！

他的嘴角勾得更高了。

她翻到了第三页，看到了他关于“狼群法则”的重点说明。秦妄注意到，她的脸上，闪过了一个很奇怪的表情。

那不是他想看到的“困惑”，也不是他想要的“震惊”。那是什么表情？像是在……竭力隐忍......

紧接着，当她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他那写了一大堆、逻辑很顺的总结陈词时……

她终于没忍住。

“噗……”

一声很轻的、几乎被及时压住的气音，还是从她的唇边漏了出来。

虽然她很快就用一声轻咳盖了过去，但那个声音，还是清楚地打破了书房的安静，让秦妄的太阳穴猛地跳了一下。

她……在嘲笑？

嘲笑什么？！

秦妄脸上的笑意僵在脸上。她难道不该是恼怒、质疑、绞尽脑汁地寻找他逻辑里的漏洞吗？她这算是什么反应？！

就在秦妄的怒火快到临界点的时候，苏今安终于合上了那份报告。

她没有如他预想中那般气急败坏地将文件摔在他脸上，只是平静地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望向他，脸上缓缓浮现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那是一个他无法立刻定义的笑容。她的眼神柔和了下来，嘴角牵起的弧度真切而自然，甚至隐隐透着一丝……欣慰？

这个表情，比她之前任何一次职业假笑，都让秦妄感到扎心！

“秦总。”

苏今安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种……赞赏？

“说实话，我非常惊喜。”

“？？”

秦妄准备好的一肚子反驳的词，一下子被这两个字给堵了回去。

“我原本以为，您会像上次的作业一样，乱写一通，或者干脆拒绝。”苏今安的口气很温和，“但我没想到，您竟然会主动去查这么多资料，甚至试图去理解和应用这些专业的心理学理论，来建一套您自己的逻辑。”

她的目光轻轻扫过那份报告的封面，如同看着一份虽显稚嫩却诚意满满的作品。“虽然您的论证过程，确实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她微妙地停顿了一下，随即加重了语气，“但是！您这种主动学习、积极探索、敢于应用新知识的态度，本身是非常、非常值得肯定的！这恰恰说明，您已经具备了成为一个‘好学生’最核心的素质——您自己‘愿意’去学！”

“……”

秦妄感觉自己仿佛一个蓄满了全身力气、狠狠一拳砸出去的拳手，结果却砸进了一团空无一物的棉花里。

他所有的劲道，所有的精心算计，所有布下的陷阱……全他妈的落空了？！一种强烈的、荒诞的脱力感瞬间席卷了他。

她……她竟然表扬他？！

她竟然把他精心炮制、用来彻底羞辱她的“战书”，当成了一份“虽然写得烂，但态度很积极”的幼稚园作业？！

这……这简直比直接指着鼻子骂他“全是垃圾”还要让他难堪百倍！

秦妄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发干，脑子里一片乱。他准备了一整夜的“后手”，现在一个都用不上了。

对方压根就不按他的剧本走！她根本不和你辩论观点的“对错”，她只笑眯眯地表扬你的“态度”！这架还怎么吵？！

就在秦妄快要被这股憋屈的火气冲昏头的时候，苏今安那个平静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但是……”

这个转折词，让秦妄的心又雀跃了起来。

来了！她终于要指出“错误”了。他立刻集中了全部精神，准备迎接这场迟来的战斗。

苏今安看着他那副准备干仗的样子，摇了摇头。

“但是，秦总，您在学习态度上虽然值得肯定，但在‘挑学习资料’上，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她用指尖，轻轻点了点那份报告的封面，动作从容不迫。

“您引用的这些理论版本……”她停了停，似乎在找一个最不伤人的词汇，“……确实，有些过于陈旧了。”

“比如您在第三页，用来佐证您‘愤怒合理性’的‘狼群法则’，”她平静地陈述，“那本书的理论基础，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对‘关起来养的狼群’的错误观察。而提出这个理论的人，大卫·米奇博士自己，已经在1999年公开发文章，推翻了自己早年的‘阿尔法狼’结论。”

她抬头，看着秦妄那张开始僵硬的脸。

“也就是说，您用了一个已经被原作者自己否定的、过时了二十多年的理论，来当您的核心论据。”

“……”

“还有您在第五页，提到的‘情绪宣泄理论’。您引用的是弗洛伊德先生的早期观点，这可以理解。但这个理论，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已经被认知行为疗法（CBT）的‘情绪强化’模型给修正了。现代心理学普遍认为，没头绪地发泄愤怒，并不会让愤怒消失，只会强化愤怒的神经反应，让您下一次……更容易发火。”

苏今安每说一句，秦妄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他感觉自己并非在被反驳，而是在被……单方面授课。

她甚至懒得与他辩论。她只是在用一种近乎怜悯的姿态告诉他：你连教科书都选错了。

秦妄张了张嘴，他那些准备好的、关于“理论可以有多种解释”的歪理，此刻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在绝对的事实面前，任何辩论，都显得又傻又可笑。

他又输了。又一次在他自己发起的战场上，输得一败涂地。

就在秦妄感觉自己快要僵住的时候，苏今安并没有给他任何喘气的机会。

她当着他的面，平静的，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了她的……平板电脑。

她点亮屏幕，微光映在她冷静的眼底。她抬起头，看向已经快要站不稳的秦妄。

“秦总，看来光靠您自己查资料，效率确实不高，还容易走错路。”

她的脸上，重新带上了那种让他头皮发麻的、标准疏离的微笑。

“单纯在口头上争论理论对错，是低效的。为了让您更直观、更深刻地理解您这份报告中问题的根源所在……”

“请给我一点时间。”

她熟练地打开了一个文档编辑软件，十指交叉，轻轻活动了几下手腕，发出了几声清脆的“咔吧”声。

“请您和陆助理稍等片刻。”

“我需要马上，为您这份‘作业’，准备一份详细的……‘批改意见与修正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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