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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3章 家人


天刚擦亮,柳月娘家的院门就没闲过。王寡妇挎着竹篮先来,篮里是刚蒸好的粟米糕,还冒着热气;李婶拿着块红布,特意送给柳月娘的;张奶奶带着两个年轻媳妇,进门就喊:“新娘子在哪呢?”  一时间,小小的堂屋挤满了人。妇人们围着炕边七嘴八舌地说着话:“这枕顶绣得真俊!青竹丫头手真巧!”

“月娘这嫁衣,啧啧,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我带了点新摘的桂花,一会装荷包里给月娘挂到腰上,香得很!”

月娘被围在中间,脸上红扑扑的,手里攥着衣角,听着妇人们的夸赞,心里又暖又慌。

白未晞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嘴角带着笑意。

直到日头爬到树梢,把院子里的露水晒得干干净净,巷口才传来震天的欢笑声,紧接着是鞭炮“噼里啪啦”的响——石生的迎亲队伍,踩着正晌午的阳光来了!

按照老礼,迎亲要等天大亮,取“光明正大”之意。林茂走在最前头,手里举着块染红的粗布,清了清嗓子就喊:“月娘丫头,快梳妆!石生小子等得慌哟!”  林青竹早撩开窗纸,半个身子探出去,脆生生地应:“来啦来啦!石生哥快进来!”屋里人瞬间涌到窗边,白未晞稳稳扶着柳月娘的胳膊,她能感受到月娘此刻的紧张。

巷口的队伍按  “长幼有序”  排得齐整:最前是林茂,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拐杖头缠了圈红绸,笑纹挤得眼角的褶皱都深了;紧随其后的是石生,穿了件绛红色新褂子,领口袖边的针脚密得能数清,他手里攥着根红漆秤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脸涨得比褂子还红,连手都在微微发颤;

张仲远扛着两匹红绸,被几个半大孩子围着扯衣角,有个孩子踮脚要摸红绸,差点摔进他怀里;

云雀娘带着三个妇人,手里各拎个竹篮,篮里是裹着红纸的喜糖,见孩子就塞,嘴里还念  “沾喜气,长志气”;余下十几个村民,或举着纸糊的  “喜”  字,或抬着卷红毡,脚步声、说笑声、孩子的嬉闹声混在一起,热闹不已。

“石生哥,秤杆都要被你攥断啦!”  杜云雀指着窗外,笑得直拍炕沿。按老礼,秤杆是  “挑盖头”  的要紧物,得攥稳了才吉利,石生这紧张模样,逗笑了一屋子的人。

柳月娘的心跳越来越快,下意识攥紧白未晞的手,手心的汗濡湿了腕上的银镯,冰凉的银器被焐得发暖。

全福人张秀早把红盖头捧在手里,那盖头是柳月娘前几日按  “蒲公英引福”  的老意绣的,边缘缀着细碎的白绒,她轻轻覆在月娘头上,轻声道:“按礼,新娘盖头落,不见外男面,咱等石生来接。”

盖头落下的瞬间,眼前的光暗了半截,只剩鼻尖萦绕的桂花蜜香(梳发时抹的)和胭脂甜香(未晞给的红蓝花胭脂)。白未晞凑到她耳边,声音轻得像落在鬓边的风:“别怕,我跟着你,按老礼走,错不了。”

院门上的铜环  “当啷”  响了两声,是石生按礼  “扣门”。张秀在里边喊:“石生小子,想接新娘子,得说吉祥话!”  屋里人都屏住呼吸,就听石生憋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喊:“月娘……  月娘,我来接你……  过好日子!”

“不行不行!这可不够!”  门外起哄声一片。石生又憋了会儿,声音大了些:“一接月娘进门庭,二接日子节节兴,三接子孙满院庭!”这段话还是他提前从赵闲庭那里学来的。

“好!”  屋里屋外齐声应和。张秀笑着去开门,木门  “吱呀”  一声开了,石生站在门口,绛红褂子在晨光里亮得晃眼,手里的秤杆还在抖,见了月娘,嘴张了张,只说出句:“月娘,我……  我来接你了。”

根据  “扶轿礼”,张秀扶着月娘的左臂,白未晞扶着右臂,林青竹和杜云雀在旁托着嫁衣下摆,怕裙摆沾了地上的露水,不吉利。月娘的脚刚沾地,就软了一下,不是怕,是欢喜得紧,连路都快不会走了。云雀赶紧低声劝:“慢点,踩稳了,红毡在前面呢。”

王家宝在一旁拽着石生的褂子喊:“石生哥!等会儿挑盖头,可别掉秤杆啦!”  引得众人哄笑,月娘藏在盖头下,嘴角的笑意藏不住,连肩膀都轻轻抖着。

迎亲队伍往晒谷场走,按  “红毯引路”  的老礼,两个村民在前头铺红毡,铺一块走一块,绝不踩露土  ——  说是  “踩红毡,踏吉祥”。林茂走在最前,时不时回头喊:“慢些!别让新娘子摔着!”

石生跟在月娘身侧,偶尔胳膊碰到月娘的袖子,就像被烫着似的赶紧缩回去,但又忍不住的想要装作不经意的凑过去。

石生家院子的“天地桌”早按礼摆好:桌面铺了块蓝布,布上摆着两碗米酒、一碟粟米糕、两个红布包的铜钱,桌前还并排放着四个牌位——是石生和月娘早逝的父母灵位,牌位前点着两根红烛,烛火在风里轻轻摇曳。

赵先生穿件新洗的青布长衫,清了清嗓子,声音在日头下传得老远:“吉时到——行拜堂礼!”  村民们瞬间安静下来,孩子们也停了嬉闹,围着天地桌站成圈。

“一拜天地,敬神明庇佑!”  赵先生唱礼。石生和月娘并肩站定,对着东方刚升起的太阳深深弯腰  ——  按礼,拜天地要拜  “东南西北”  四方,可农村简化为拜东方,取  “日出东方,福满门庭”  意。周围的村民们笑着鼓掌,孩子们撒起了五谷,金黄的粟粒、暗红的豆子落在红毡上。

“二拜高堂,谢养育之恩!”赵先生又唱。按礼,新人成婚必拜父母,石生和月娘父母早逝,需要对着灵位行礼。林茂亲自上前,扶着两位新人转向灵位,低声道:“对着爹娘的牌位磕个头,告诉他们,你们成亲了,往后会好好过日子。”  石生攥着月娘的手,两人对着灵位深深跪下。烛火映着牌位上的名字,月娘望着那陌生的“柳氏”二字,忽然想起小时候娘抱着她纺线的模样,眼泪“啪嗒”掉在红毡上:“爹,娘,我成亲了,您放心,我会好好的……”

石生也红了眼,声音发哑:“爹,娘,我娶媳妇了,往后会好好待月娘,不让她受委屈……”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烛火“噼啪”轻响,连孩子们都懂事地没出声。王寡妇悄悄抹了把泪,跟旁边的妇人说:“可怜见的,总算成家了,爹娘在天有灵,该放心了。”

“夫妻对拜,愿百年好合!”赵先生的声音刚落,石生转过身,慌里慌张的竟撞到了月娘的胳膊。两人都往回撤。李婶子在人群里喊:“按老礼,对拜要头挨头,才算‘夫妻同心’的好彩头!”

石生的脸更红了,慢慢往前凑了凑,月娘也轻轻抬了抬头,两人的额头隔着红盖头轻轻碰在一起,石生的额头滚烫,柳月娘的脸颊也烧了起来,心跳快得像要蹦出嗓子眼。周围的哄笑声、掌声混在一起,把秋晨的凉都烘得暖了。

拜堂毕,送入洞房。人群欢闹着,将新娘子先送了进去。

“各位!”石生突然冲大家拱了拱手,“咱都是一个村的,剩下的虚礼就不讲究了。我这就进去揭了盖头,带月娘出来同大家伙一起吃饭!”

“你小子!”林茂那烟枪轻轻的在石生背上打了一下。

“哈,还是石生会疼人!”锁柱笑道。

“快去,快去,我看你是等不及了吧!”鹿鸣挤眉弄眼道。

“哎,真好啊!我成亲那会,饿了整整一天。”张秀嘟囔道。

“谁不是,我家那口子进来还吐了我一身!”李婶子瞪着自家老汉道。

……

石生站在新房门口,按  “挑盖头”  的规矩,深吸了三口气才敢推门。他握着红漆秤杆,第一次挑,秤杆滑到了地上;第二次勾住了月娘的盖头,却把发髻上的红布花带了下来;第三次才终于稳住,慢慢把盖头挑开  ——  月娘的脸颊泛着胭脂的粉,眉眼间都是羞涩。

“啪叽!”扒在门口看热闹的人挤来挤去,直接将门挤开了。

“我们什么都没看到!”鹿鸣率先说道。

“对对对,我们没看到盖头三次才挑开!”狗子促狭的大喊。

“哈哈哈,都别逗了,看他俩脸都红成啥了!”李木匠出声,随即提醒道,“该合卺礼了。”

张秀端来两碗米酒,碗边缠了根红绳。石生哆嗦着端起一碗,又颤巍巍地递到月娘嘴边,手太抖,酒液洒了些在月娘的嫁衣上,像开了朵小小的红梅花。月娘抿了一口,米酒的甜混着胭脂的香,从舌尖一直甜到心里。

按老礼,新人要  “交杯”,石生却忘了,还是张秀在旁提醒:“绕着胳膊喝,才叫‘合卺’!”  石生赶紧照做,两人的胳膊绕在一起,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来,两人对视着,没忍住齐齐笑出了声。

婚宴摆桌是按照  “长幼分席”  摆开:主位留给林茂和张仲远等长者,其余桌按村民辈分依次排开。每张桌上都是八道,荤的是红枣炖鸡,炖方肉,肉末蒸蛋。素菜有凉拌莴笋,炒豆子,还有一碟腌萝卜,主食是蒸秋芋,粟米膏。这个规格已经算顶好的了。

妇人们围着月娘,你一言我一语,“月娘腕上的银镯,两贯钱呢!村长当时把未晞丫头安排到我家住就好了。”

“就你那抠唆样儿,未晞真去了,吃不到你两顿饭,就得被你阴阳一天!”

“我哪有,你忘了之前你儿子受伤我可是送了两枚鸡蛋呢!”

“噗!”众人哄笑。

“好了好了,不说那些,你们看这胭脂,  是红蓝花胭脂,是上等货!我当年成亲,就抹了点锅底灰描眉,哪有这体面!”

……

男人们聚在主桌旁,林茂端着粗瓷酒碗,跟石生碰了碰:“石生,按老礼,我得嘱咐你一句,你们俩都是苦过来的,要相互扶持,遇事要有商有量,互相理解,好好的把日子过起来。”  石生赶紧点头,喝了口酒,脸更红了,却梗着脖子说:“叔放心,我这辈子都对月娘好!”

张仲远在旁笑:“这两个孩子都是好的,不用你多操心。”

孩子们围着桌子跑,按  “讨喜”  的规矩抢喜糖、抓粟米糕,有个孩子把糖糕粘在了脸上,像沾了块红胭脂,他娘笑着用手帕擦,嘴里还骂:“慢些吃,没人跟你抢!”

白未晞坐在一旁的木凳上,看着眼前的热闹,  她看见月娘被妇人们围着,脸上带着笑,腕上的银镯在阳光下亮闪闪的;看见石生被男人们劝酒,一边喝一边偷瞅月娘一眼。看见林茂坐在主位上,喝着酒,烟杆放在旁边忘了抽,眼里满是欣慰;甚至看见远处的参地里,人参精探着个红头,偷偷往这边望,见她看过去,又  “嗖”  地缩回土里,只留片叶子在外面晃。

这时,石生扶着月娘,手里端着两碗温透的米酒,绕过村民,一步步往白未晞坐的位置走去。柳月娘一只手攥着嫁衣下摆,眼里盛着泪,却笑得亮:“未晞,你得喝这碗酒。”

白未晞刚要起身,石生已把碗递到她面前,粗瓷碗沿还带着点温意,他声音发哑,却字字实在:“若不是你执意带月娘去找郎中,就……不会有我们今天……”

月娘接着话头,眼泪终于掉下来,“这嫁衣的杭稠,是你在县城给我买的。腕上的银镯,也是你,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亮的银器;还有婚房里的红烛,就连镇上的人都舍不得点,你却买了四根……  这些东西,我和石生以前连想都不敢想。”  白未晞先接过酒,想表示这些对她而言并不算什么。月娘却直接把自己的碗和她的碗并在一起,轻轻碰了碰:“你不用说,我都明白。我和石生没别的能报答,往后你在村里,你想吃啥,我天天给你做;石生进山打猎,准给你留最肥的肉……”  石生也跟着点头,把碗举得更高:“未晞,你是我们的恩人,更是家人。这碗酒,敬你,也敬往后的日子。”

白未晞望着两人眼里的真诚,端起碗,米酒的甜香漫进鼻尖。她轻轻抿了一口,甜意顺着喉咙往下,很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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