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冻骨精
风卷着雪粒子往衣领里钻,白未晞拢了拢粗布衫的领口。离开石生家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睫毛上就凝了层细霜,眨眨眼时,霜粒便落在颧骨上。她没往自己家走,而是偏向了村西头。
张仲远家的门虚掩着,药香混着股奇怪的冷意从门缝里飘出来。白未晞推开门时,正撞见张仲远蹲在药箱前,左手攥着右手手腕,指关节红得发紫,连手背都泛着青,和石生的手一模一样,只是更严重些,虎口处竟凝着层极薄的冰壳。
“未晞?” 张仲远抬头,额头上渗着冷汗,声音发颤,“你来得正好…… 我这手不知怎的,像是被冰碴子裹住了,疼得钻心。” 他指了指旁边的晒药架,上面铺着的紫苏、防风全冻成了冰疙瘩,连最耐冻的艾叶都卷着冰边,“今早还好好的,半个时辰就冻成这样了,灶里的火就没灭过,这屋子怎么就暖不起来!”
白未晞走过去,指尖碰了碰晒药架上的紫苏。冰壳硬得能硌疼指尖,冰下的草药还保持着新鲜的绿色,像是被瞬间冻住的。这不是寻常低温能做到的,更像有股带着 “啃噬性” 的冷,硬生生把草药里的水汽抽成了冰。她凑近闻了闻,那股河底淤泥般的腥气又浓了几分,这次还混着点淡淡的、类似骨头腐烂的味道。
“张老,你昨儿去山坳了?” 白未晞突然问。
张仲远一愣,点头道:“去了趟东山坳,前几日听人说那附近长了株老柴胡,想着挖回来。怎么了?”
“你在山坳里见着什么了?” 白未晞的目光落在药箱最底层,那里露着半截黑色的东西,细得像丝,沾在药箱边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着冰,和石生家柴草垛上的鬃毛一模一样。
“没见着啥特别的,” 张仲远回忆着,眉头皱成疙瘩,“对了,地上有块半埋的白石头,摸上去温温的,不像这天气该有的凉。”
白石头?
石生家的柴草来自山坳,张仲远也去了山坳。两人都受了 “冻伤”,草药和粟米糕都被异常的冷冻住,还有那些细如丝的黑鬃毛、边缘结霜的怪脚印 —— 所有的线头,都往那块山坳收束。更重要的是,那白石头大概率就是掩盖气息的东西,能让她这具对阴邪之气敏感到的尸身,都只能捕捉到零碎的冷意,却抓不住核心。
“那石头你带回来了?” 她追问。
“没,” 张仲远摇头,“怎么,那石头有问题?”
白未晞没答,只是蹲下身,盯着张仲远脚边的地面。青砖缝里凝着层极细的白霜,霜线弯弯曲曲,像条小蛇,从门槛一直延伸到药箱底下,最后在药箱角汇成个小小的冰珠。
“张老,你别再碰从山坳带回来的东西,” 白未晞站起身,声音比往常更冷些,“手疼就用温水泡,别沾凉的,我去趟山坳。”
“这么大雪去山坳?” 张仲远急了,想站起来拦她,却被手腕的疼拽得龇牙,“你一个姑娘家……”
“我心里有数。” 白未晞打断他,拿起自己的“夙愿”伞 她推门时,正好撞见雪地里窜过个小小的影子,是张仲远的的孙子张愈之,他手里攥着根树枝,脸冻得通红。
“未晞姐!” 张愈之跑过来,树枝上挂着块冰碴,“我在巷口看见这个,冰碴里裹着根黑毛,像兽毛!”
白未晞接过树枝,指尖捏着那块冰碴。冰碴里的黑毛细得像蚕丝,在雪光下泛着冷光,正是她在石生家、张仲远家都见过的那种。冰碴的断面很平整,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从更大的冰块上掰下来的,断面处还沾着点土 —— 是山坳特有的青黑土,带着点腐叶的腥气。
“这是在哪捡的?”
“那个歪脖子树下!” 张愈之指着不远处。
她没再停留,转身往山坳走。雪下得更密了,脚下的路渐渐被雪埋住,只能凭着田埂的轮廓辨认方向。越往山坳走,风里那股陈腐的腥气越浓烈。
白未晞脚步猛地顿住,这具僵躯对阴邪之气的本能预警,竟硬生生冲破了那层始终笼罩的、看不见的掩盖。
雪下得更疯了,密集的雪粒子打在脸上,没有寻常落雪的软,倒像细小的冰碴子。
她回头望了眼石生家的方向,原本飘着淡烟的烟囱,此刻竟被浓得发黑的雾气裹住,烟柱断在半空,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灭。更让她心沉的是,风里混着骡子的嘶鸣,不是平日里温驯的低唤,是带着绝望的、撕心裂肺的慌,听得人头皮发麻。
“不好。”白未晞转身就往回跑,粗布鞋底踩在积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闷响,每一步都溅起细碎的雪粒,又瞬间被身后的风雪填平。村里小路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的院门都关得严实,只有风卷着雪粒子撞在土坯墙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无数只手在暗处扒拉。 刚拐过去,石生家的景象就让她瞳孔骤缩,院门大敞着,门轴在风雪里来回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哀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过。院里的柴草垛塌了大半,原本码得齐整的柴禾散落在雪地里,每一根都裹着层透明的冰壳,冰壳下隐约缠着几缕细黑的毛。
骡子不见了,草棚里的拴马桩上,缰绳断成两截,断口处凝着青黑色的冰,边缘齐整得像是被冻脆后硬生生掰断的。雪地上,一串熟悉的细窄脚印从拴马桩延伸出去,朝着山坳方向,每个脚印的边缘都结着薄冰,冰面下沾着的黑绒毛。印旁还散落着几片白菜叶,是从墙角那堆过冬白菜里掉出来的,叶子上也裹着冰,边缘泛着青黑,像是被寒气啃过。
“月娘!石生!”白未晞喊了一声,声音在风雪里飘出去不远,屋里没有回应。她快步冲进堂屋,火塘里的火早灭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烬,灶台上的陶碗倒扣在地上,粟米糕散了一地,每一块都冻得硬邦邦的,沾着雪粒。
“他们去追骡子了?”白未晞心想。石生和月娘性子实诚,听到骡子叫声,出来看不到,定是要去寻的。
她转身冲出堂屋,朝着山坳方向狂奔。粗布裤腿很快就被雪打湿,贴在腿上,可她丝毫感觉不到冷,僵躯本就无温的。
越靠近山坳,雾气越浓,浓得能看见眼前三尺外的雪粒悬在半空,不飘不落,像是被冻住的尘埃。风里的腥气越来越重,不再是若有若无的淤泥味,是股骨头泡在冰窖里腐烂的冷腥,混着淡淡的怨念,闻着就让人喉咙发紧。
突然,风里传来月娘的惊呼,断断续续的,被风雪扯得变了调:“石生!别碰那雾!” 白未晞心头一沉,跑得更快了。转过一道山弯,终于看见前面的景象。
石生和柳月娘站在雪地里,月娘死死拽着石生的胳膊,石生手里举着柴刀,正对着一团人形白雾。白雾里隐约能看见无数细冰针在转动,雾团下方,骡子躺在雪地里,浑身裹着冰壳,只剩下鼻子还在微弱地喷着白汽,蹄子上的冰已经冻到了膝盖。
“冻骨精!”白未晞厉声喝道,声音里带着僵躯特有的冷意,瞬间穿透了风雪。 白雾猛地顿住,冰针转动的速度慢了下来。雾团缓缓转向她,里面传来细碎的“咔嗒”声,像是冻裂的骨头在摩擦,那声音又尖又冷:“是……活尸?……你竟追来了?”
石生和月娘回头看见她,眼里满是惊喜和担忧:“未晞!你怎么来了?这东西……”
“别靠近它!”白未晞快步走到他们身边,将两人护在身后。她能感觉到,冻骨精的雾气里裹着无数细小的骨头,有指骨、有趾骨,每根骨头上都凝着青黑色的霜,怨念像蛛丝一样缠在雾团上,这是冻死的人畜怨气所化,专吸活物阳气,之前那层掩盖气息的屏障,想必是它藏在某处的邪物,此刻见了她,倒不再刻意遮掩。
“你以为凭你能拦我?”冻骨精的雾团突然膨胀起来,冰针朝着石生和月娘射去,“这两个人的阳气,比那牲口足多了!”
白未晞猛地张开双臂,她这具僵躯的至阴之气瞬间散开来,像一道无形的墙挡在石生月娘身前。冰针撞在气墙上,“滋啦”一声全碎了,化作细小的冰碴落在雪地里,瞬间融化。
“不可能!”冻骨精的声音里满是惊恐,雾团往后退了半尺,“你的阴气……怎么能克我?”
白未晞并未多言,只是一步步往前走,至阴之气越来越浓,周围的雪粒开始往她身边聚集,却在靠近三尺内就化作水汽。她能看见雾团里的骨头在发抖,那些怨念也开始散逸。
冻骨精胆寒,它一路而来小心翼翼,只敢吸牲畜的没敢动人,就是担心引来玄门道士,没想到苟到这里,看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山民们,准备对人动手的时候却杀出这么个玩意儿。
“你给我等着!”雾团突然朝着山坳深处逃去,逃跑时还不忘卷起地上的骡子,冰针像刀子一样往后射。
白未晞抬手一扬,至阴之气化作一道冰线,缠住了雾团的一角。只听一声凄厉的尖叫,雾团猛地挣脱,丢下骡子,化作一道黑影消失在山坳深处的浓雾里。 白未晞开始查看骡子,指尖的阴气温柔地划过冰壳,冰壳瞬间融化,露出下面湿漉漉的鬃毛。骡子缓缓睁开眼,发出一声虚弱的嘶鸣,用头蹭了蹭她的手。
“你们没事吧?”白未晞回头问石生和月娘。石生的手还是红通通的,柳月娘的脸颊冻得发紫,两人都在发抖,却紧紧攥着对方的手。 “没事……多亏你来了。”月娘声音发颤,“我们看见骡子跑出来,就追过来,刚到这就看见这雾团,石生的手碰了下雾边,就冻得疼。”
雪还在下,山坳里的雾气渐渐散了些,露出满地的冰壳和黑绒毛。白未晞抬头望了望冻骨精逃走的方向,她知道,冻骨精只是暂时逃走,但没关系,它没了掩盖气息的屏障,就已经没有下次了。
“我们先回村。”白未晞扶着月娘,石生牵着骡子,三人一兽在风雪里往回走。雪地里的脚印歪歪扭扭,身后的山坳里,风还在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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