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小燕子丧失求生意志

时间在压抑的守候中缓慢流逝，窗外的天色由鱼肚白逐渐转为明亮的晨光，但济南别苑内的沉重却丝毫未减。

小燕子再次醒来时，已近午时。她没有立刻睁眼，只是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仿佛连掀开眼皮都需要耗尽极大的力气。意识回笼的瞬间，那灭顶的悲痛便如冰冷的潮水般再次将她淹没，比昏迷前更加清晰，更加刻骨。

她没有动，也没有哭，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头顶绣着繁复花纹的帐幔顶。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崩溃，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麻木和绝望。仿佛她的魂灵已经随着那声“所以呢”飘走了，留下的只是一具承载着无边痛苦的躯壳。

一直紧盯着她的紫薇立刻察觉了，她小心翼翼地俯身，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小燕子…你醒了？要不要喝点水？或者…再用点粥？你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小燕子毫无反应，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仿佛根本没有听到。

晴儿也红着眼眶凑近，柔声道：“小燕子，我们说说话好不好？或者…就我们陪着你，不说话也行…”

依旧是一片死寂的沉默。

这种沉默，比之前的嚎啕大哭更让周围的人感到恐慌和心痛。

尔泰站在不远处，看着了无生气的她，拳头攥得死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尔康眉头深锁，眼中充满了忧虑。班杰明焦灼地搓着手指。

萧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走上前，蹲在床边，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可靠：“小燕子，哥在这里。什么都别想，好好养着身子，一切有哥在。”

听到“哥”这个字，小燕子的眼睫轻轻地颤动了一下，但也仅此而已。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发之中。她将自己彻底封闭了起来，拒绝一切交流，拒绝一切安抚，沉溺在那片无人能够触及的悲伤之海里。

接下来的两天，她几乎都是如此。大多数时候昏睡，醒来时便是不言不语、不饮不食，像个没有灵魂的瓷娃娃。

偶尔被紫薇和晴儿强行喂下几口米汤或汤药，也是机械地吞咽下去，随即又陷入那种令人担忧的沉寂。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下去，下巴尖了，眼眶深了，整个人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

所有人都心急如焚，太医来了几次，也只能说是“心病还须心药医”，开了更多安神补气的方子，却收效甚微。

第三日傍晚，夕阳的余晖将窗棂染成暖金色，却照不进室内凝滞的冰冷。

萧剑端着一碗温度适中的药，走到床边。紫薇和晴儿试图像前两日那样扶起小燕子喂药，她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抗拒，虽然力气微弱，却固执地别开头，紧闭双唇，不肯就范。

“小燕子，乖，把药喝了才能好起来……”晴儿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小燕子毫无反应，甚至将脸往枕头里埋了埋。

萧剑看着妹妹这般自我放弃的模样，看着那碗映着夕阳、却如同承载着所有苦楚的汤药，再想到父母惨死、妹妹多年孤苦、如今又形销骨立……连日来的心疼、焦虑、无力感，以及那被强行压抑的仇恨和对命运不公的愤懑，在这一刻猛地冲垮了他的理智。

他突然将手中的药碗重重地放在旁边的矮几上，发出“哐”的一声脆响，吓了众人一跳。

他猛地握住小燕子瘦削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他的眼睛因为激动和痛苦而布满血丝，声音不再是几日来的温柔低哄，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恨铁不成钢的嘶哑和颤抖，一字一句，砸向那个试图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的妹妹：

“萧云！你给我睁开眼睛！看清楚！”

他直接叫出了那个她几乎还未曾使用过的、带着血泪的名字。

“是！爹娘死了！死了十几年了！再多的追封，再把玛钰千刀万剐，他们也活不过来了！这个道理我比你更痛！更恨！”

他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刀子，血淋淋地剖开那血淋淋的现实，毫不留情。

紫薇和晴儿吓得脸色发白，想要阻止：“萧剑！”

尔泰也急了：“你干什么！”

萧剑却不管不顾，继续低吼道，声音里带着一种悲壮的疯狂：“可你呢？！你这样半死不活地躺着，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你是想就这样跟着去吗？！啊？！”

“萧伯拼死保住你，不是让你这样糟践自己的！我千辛万苦找到你，皇上为你昭雪冤屈，我们所有人守着你、盼着你好起来，不是为了看你这样一天天枯萎下去的！”

他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无尽的痛楚和质问：“萧云！你告诉我！你这样……对得起谁？！对得起萧伯拼死给你的生路吗？！对得起吗？！”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如同受伤野兽的哀鸣，回荡在寂静的室内，震得每个人心头发颤。

小燕子被他吼得浑身剧烈一颤，一直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那双空洞了许久的眼睛猛地睁开，里面不再是麻木的死寂，而是骤然被这记猛喝注入了剧烈的情绪——震惊、委屈、痛苦，还有一丝被至亲之人严厉指责的无措和……刺痛！

她看着眼前双目赤红、情绪几乎失控的哥哥，看着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痛心与愤怒，那些尖锐的话语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混沌的意识上。

“对得起萧伯拼死给你的生路吗？！”

这句话，如同最沉重的钟锤，狠狠撞响在她灵魂深处！

是啊…她是怎么活下来的？是娘亲在绝望自裁时，萧伯拼死为她谋得的生路！是静慧师太的慈悲抚养！她这条命，是捡来的！是萧伯用命换来的！

她怎么能…怎么能就这样放弃？就这样辜负？

一直强撑的、用来隔绝所有痛苦的壁垒，在这一刻，被哥哥血淋淋的质问彻底击碎。巨大的委屈和意识到自己“错了”的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

“哇——！”

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哭猛地从她喉咙里爆发出来，不再是之前无声的流泪或虚弱的啜泣，而是带着所有积压的悲痛、委屈、自责和无法言说的痛苦，毫无保留地、惊天动地地哭喊出来。

她哭得浑身抽搐，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哭出来一般。她猛地伸出手，不是推开，而是死死抓住了萧剑胸前的衣襟，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将满是泪水的脸埋进去，哭声闷闷地传出，却更加令人心碎。

“哥…哥…对不起…对不起…”她一边嚎啕，一边断断续续地、语无伦次地道歉，“我错了…我不该…我不该这样…爹…娘…呜呜呜…我对不起他们…我对不起你…”

她终于不再封闭自己，那汹涌的情绪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虽然痛苦，却不再是死寂的绝望。

萧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哭得心都碎了，方才那点强装出来的凶狠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后怕。

他紧紧抱住小燕子颤抖不已、瘦得硌人的身子，大手一遍遍抚着她的后背，声音也跟着哽咽起来：“好了…好了…哭出来就好…是哥不好…哥不该凶你…哥只是怕…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紫薇和晴儿在一旁看着这兄妹俩抱头痛哭的一幕，也都忍不住再次落泪，但这一次，眼泪里却带着一丝欣慰——哭出来，总比憋死在心里强。

尔泰背过身去，用力抹着眼睛。尔康长长舒了一口气。班杰明在胸前划着十字，低声念着“感谢上帝”。

哭了不知多久，小燕子的哭声才渐渐转为断断续续的抽噎，力气仿佛都被哭尽了，软软地靠在萧剑怀里，只是肩膀还在微微发抖。

萧剑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回枕头上，用袖子笨拙却轻柔地给她擦着满脸的泪水和鼻涕。

小燕子睁着红肿的眼睛，看着哥哥同样憔悴不堪、布满血丝的眼睛，沙哑地、极其小声地说：“哥…我饿…”

这句话，简单至极，却让所有守候的人瞬间红了眼眶，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

肯说话，知道饿，便是求生意志的回归！

“好！好！饿了好！哥这就让人去拿吃的！拿最好消化的粥来！”萧剑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连声吩咐下去，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天来的第一丝真切的笑意，虽然那笑里还带着泪光。

紫薇和晴儿也破涕为笑，连忙起身张罗。

温暖的粥很快送来，小燕子虽然吃得慢，却不再抗拒，一口一口地，在哥哥和姐妹们的注视下，努力地吞咽着。

窗外的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夜幕降临，但济南别苑内，却仿佛迎来了黑夜后的第一缕曙光。虽然前路依然漫长，悲伤不会立刻消失，但至少，她愿意开始吃东西了，愿意活下去了。

这比任何圣旨和追封，都更让所有人感到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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