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这一夜，注定无眠

翌日，天刚蒙蒙亮，一道明黄的圣旨便已由宣旨太监郑重传出，迅速传遍了紫禁城乃至整个京城。

圣旨内容清晰明确：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御前二等侍卫福尔泰，忠勇勤勉，材武可用；“忠毅伯”之子萧风，身手不凡，忠义可嘉。今川蜀之地，有白莲教余孽扰攘地方，虽癣疥之疾，亦不可轻忽。特命尔泰为剿匪宣抚使，萧剑为副，即日点齐五百精兵，前往四川，协助总督清剿逆匪，安抚地方，历练军务。望尔等同心协力，恪尽职守，早奏凯歌，不负朕望。钦此！”

圣旨下得又快又急，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彰显了皇帝雷厉风行的态度和对此次“历练”的重视。

消息传到漱芳斋时，小燕子正在用早膳。听到明月急匆匆进来禀报，她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激动、骄傲与不舍的复杂笑容。

“这么快…”她低声喃喃，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胀又酸。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倒计时开始了。

福家自然是又喜又忧。喜的是皇上终于再次重用尔泰，且给了如此明确的立功机会；忧的是刀剑无眼，剿匪并非易事，生怕尔泰有所闪失。福伦福晋拉着尔泰千叮万嘱，尔康更是拍着弟弟的肩膀，眼中满是鼓励与担忧交织的复杂情绪。

而此刻的福府和尔泰当值之处，想必已是另一番光景。接旨、谢恩、准备行装、与同僚告别…尔泰一定忙得不可开交。

她强压下立刻跑去见他的冲动，她知道，此刻他需要时间处理正事。她不能去添乱。但那种想要见到他、想要亲自再叮嘱他千万句的渴望，却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着她的心。

她食不知味地匆匆用完早膳，便在漱芳斋里坐立难安地等着。一会儿走到窗边张望，一会儿又摆弄一下书桌上的那盏燕子钟，心思早已飞到了宫墙之外。

直到午后，一个小太监才悄悄送来一个口信：“公主，福二爷让奴才传话，他已准备妥当，申时初刻，在御花园西北角的假山石林等您。”

小燕子的心猛地一跳！他来了！他找到办法来见她了！

接下来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小燕子几乎是数着时辰过的，换了一身浅粉色的宫装，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既期待又紧张。

申时初刻，她准时出现在了御花园西北角那片僻静的假山石林处。

果然，绕过一块巨大的太湖石，尔泰熟悉的身影便映入眼帘。他也换下了一身侍卫官服，穿着藏青色的劲装，更显得身姿挺拔，利落干练。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匆忙的疲惫，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

“尔泰！”小燕子快步迎了上去。

“小燕子。”尔泰看到她，紧绷的神色瞬间柔和下来，上前一步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圣旨的事，你都知道了？”

小燕子用力地点着头，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望着尔泰，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深深烙印在脑海里。千言万语在胸口翻涌，最终却只化作了最朴实无华、却也是最揪心的叮嘱：

“东西都备齐了吗？路上一定要小心！听说四川那边山路难走，还有瘴气…”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目光里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担忧，“你和哥哥…一定要互相照应，千万千万要小心…”她甚至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袖，仿佛这样就能将他留住。

看着她这副强忍着不安，絮絮叮嘱的模样，尔泰的心像是被温水泡过，又酸又软。他反手将她微凉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用力握了握，试图将自己的力量和信心传递给她。

“放心，”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该带的都带了，高达他们会打点好一切。四川的路是难走，但你忘了？你未来的夫君可是福尔泰，什么苦吃不了？什么难关闯不过？”

他故意用轻松甚至带着点戏谑的语气，还自称“夫君”，试图冲淡这离别的愁绪，逗她开心。

果然，小燕子被他这称呼弄得脸颊一红，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但那眼底的忧色确实散去了些许。

尔泰收敛了玩笑的神色，目光变得无比认真和郑重，他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至于萧剑，你放心，我定会将他完好无损地带回来。我们兄弟二人同行，彼此有个照应，只会更安全。我向你保证，我们都会平安归来。”

他的承诺，如同最坚实的磐石，重重地落在小燕子的心湖，暂时抚平了那些不安的涟漪。

她看着他坚定自信的眼神，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选择相信他。“嗯！我信你！”她努力扬起一个笑容，虽然眼角还带着湿意，却像雨后的阳光一样，清澈而充满力量，那里面盛满了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灼灼的期盼，“我…在宫里等你们凯旋！”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柔软的、不易察觉的哀求，像是怕被遗忘的孩子：“你和哥哥…记得写信回来…不用多，就报个平安就好…让我知道你们一切都好…”

那小心翼翼的语气，那强忍泪光却努力微笑的模样，像一根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在尔泰的心尖，带来一阵酸麻的疼惜。

他再也忍不住，伸出双臂，将她轻轻拥入怀中。这是一个克制却充满力量的拥抱，短暂却足以铭记。

“好。”他在她耳边低声承诺，声音沙哑而郑重，“一有机会就写。每到一个驿站，只要方便，就给你寄信。告诉你我们到了哪里，看到了什么，一切都好。”

他稍稍退开，拇指轻柔地揩去她眼角那摇摇欲坠的泪珠，目光温柔得能溺死人：“别担心。乖乖在宫里等着，等着收我们的捷报。”

小燕子在他怀里用力地点着头，贪婪地汲取着这离别前最后的温暖和气息。她将脸埋在他胸前，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时间仿佛被拉扯得无比漫长，又流逝得飞快。

远处隐约传来代表时辰的钟声，提醒着离别的时刻终究到来。

尔泰深吸一口气，克制着不舍，缓缓松开了怀抱。他最后轻轻地吻了一下小燕子的唇，像是要将她的温暖刻入灵魂深处。

“走了。”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决然。

那轻轻一吻，短暂却滚烫，带着无尽的眷恋和承诺的份量，烙印在小燕子的唇上，也烙进她的心里。

不等她回应，甚至不给自己再多看一眼的机会，尔泰猛地转身，藏青色的身影决绝地融入假山石的阴影之中，脚步声迅速远去，直至再也听不见。

小燕子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触碰自己的唇瓣，那里还残留着他留下的微凉柔软的触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眼眶再次不受控制地泛起热潮，但这一次，她没有让泪水落下。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株生了根的小树，良久，才缓缓放下手，紧紧握成了拳头，仿佛要将那最后一点温度和勇气牢牢攥在手心。

夕阳彻底沉入了西山，御花园里的光线迅速暗淡下来，暮色如同温柔的薄纱，轻轻笼罩住她单薄却挺直的身影。

她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已闻不到他的气息，只剩下夜晚清冷的花香和草木气息。她转过身，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漱芳斋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在心中默念一句祈盼。  每一步，都让那份等待的决心更加清晰。

回到漱芳斋时，宫灯已经点亮。柔和的光晕洒在庭院里，却驱不散小燕子眉宇间那缕淡淡的离思。

明月和彩霞迎上来，见她神色平静，但眼角眉梢带着难以掩饰的落寞，便知方才的离别定然不易。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没有多问，只是轻声细语地伺候她洗漱。

小燕子坐在窗边，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盏尔泰送的那块玉佩，窗外是紫禁城沉沉的夜色，只有零星几处宫殿还亮着灯火，像散落在墨色天鹅绒上的孤星。

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这重重宫墙，越过千山万水，落在那支星夜疾驰的队伍上。马蹄声似乎就在耳边响起，踏碎官道上的月光，一声声，敲在她的心坎上。

“明月，”她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殿内显得有些空灵，“你说，四川的山，真的那么难爬吗？听说还有瘴气，吸多了会生病…”

明月正轻手轻脚地整理床铺，闻声忙走过来，柔声安慰道：“公主别自己吓自己。福二爷和萧大侠武功高强，身子骨健壮着呢！再说，朝廷大军出行，定然带了随行太医和充足的药材，不会有事的。”

小燕子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依旧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她知道明月说的是实话，可担忧这种东西，从来不由理智控制。

她又想起尔泰转身离去时那决绝的背影，藏青色劲装迅速被假山石的阴影吞没，快得让她来不及再多看一眼。他最后那个吻，轻得像蝶翼拂过，却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久久烙印在她的唇上。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挖空了一块，凉飕飕的，又酸又胀。

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仿佛那样就能留住那一点转瞬即逝的温暖。

时间在等待和担忧中变得格外缓慢。每一刻钟都像是被拉长了数倍。

直到更漏声显示已过子时，明月和彩霞才伺候她歇下。

吹熄了蜡烛，寝殿陷入一片黑暗。小燕子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帐顶模糊的轮廓，耳朵却竖得尖尖的，捕捉着窗外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虽然明知，根本不可能听到远在百里之外的马蹄声。

她翻了个身，将那半块玉佩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玉佩渐渐被她的体温捂热。她把玉佩贴在心口，仿佛这样就能离他更近一些。

“尔泰…哥哥…你们一定要平安…”她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如同最虔诚的祈祷。

这一夜，注定无眠。

而此刻，远在百里之外的官道上，火把如龙，映照着士兵们沉默而坚毅的脸庞。马蹄嘚嘚，车轮滚滚，打破了夜野的寂静。

尔泰骑在马上，走在队伍的前列，夜风拂过他年轻却沉稳的面庞。他偶尔回首望一眼京城的方向，那里早已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后，但他知道，有一盏灯，一定为他亮着，有一颗心，正为他悬着。

他握紧了缰绳，目光变得更加坚定，望向前方未知却充满挑战与机遇的征途。

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向大地，照亮了离别的人，也照亮了前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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