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3章祸起萧墙
民国三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才过正月,沪上的梧桐就已抽出嫩绿的新芽。莫公馆庭院中的几株西府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朵簇拥在枝头,微风过处,落英缤纷。
晓贝和晓莹已经一岁半了,姐妹俩长得越发相似,若不是晓莹眼角那颗小小的红痣,就连日常照顾她们的奶妈有时也会认错。
这日阳光正好,林氏让奶妈将两个女儿抱到庭院中晒太阳。晓贝刚学会走路不久,正是好动的时候,摇摇晃晃地在草地上追逐一只彩蝶;晓莹则安静地坐在母亲身边,小手捏着一朵落花,专注地打量着花瓣的纹路。
“夫人您看,二小姐这性子,真是沉静得不像个孩子。”奶妈阿秀笑着说。
林氏轻柔地抚摸着晓莹的头发,眼中满是慈爱:“姐妹俩性子不同也好,将来互相帮衬着,总能周全些。”
正说着,晓贝一个踉跄跌倒在草地上。阿秀刚要上前去扶,却见小家伙自己爬了起来,拍拍小手,又继续去追蝴蝶,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叫着,浑然不觉疼痛。
“大小姐这性子,倒像极了老爷小时候。”忠伯不知何时站在一旁,笑着插话,“听老夫人说,老爷幼时也是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
林氏闻言,眼中掠过一丝忧色:“老爷今日又早早出门了?近来他总是忙到深夜才归。”
忠伯脸上的笑容淡去,压低声音:“租界电力工程那边又出事了。前日死了工人的家属不肯和解,赵将军的人在一旁煽风点火,今日又有一批记者去工地闹事。老爷一早就去处理了。”
林氏叹了口气,将晓莹搂得更紧了些:“这赵坤为何总要与我们莫家过不去?莫家从未得罪过他。”
“树大招风啊,夫人。”忠伯摇头,“老爷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难免招人嫉恨。赵将军如今手握兵权,野心勃勃,怕是看中了莫家的产业...”
话音未落,大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忠伯皱眉:“我去看看。”
不一会儿,忠伯带着一名衣衫褴褛、神色慌张的中年男子进来。那人一见林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夫人救命!夫人救命啊!”
林氏吓了一跳,连忙让阿秀将两个孩子带进屋里,这才问道:“你是何人?有何事慢慢说。”
男子抬起头,泪流满面:“小人是电力工程上的工头刘三。今日工地又出了事故,一段刚架好的电线杆突然倒塌,砸伤了好几个工人。赵将军的人当场就把我抓起来,说是我偷工减料、玩忽职守,要军法处置!我拼死跑出来,求夫人救救我!”
林氏闻言脸色发白:“老爷知道此事吗?”
“莫老板正在工地与赵将军的人周旋,是他暗中让我来找夫人的。”刘三磕头如捣蒜,“小人冤枉啊!那些材料都是按规矩采购的,绝无偷工减料!分明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
忠伯连忙扶起刘三:“夫人,此事非同小可。赵将军这是要往老爷身上泼脏水啊!”
林氏强自镇定,思索片刻道:“忠伯,你先带刘工头去后面厢房安顿,务必保密。我这就打电话给齐老爷,请齐家出面周旋。”
就在这时,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粗鲁的呼喝:“开门!军法处拿人!再不开门就撞了!”
忠伯脸色大变:“这么快就追来了!”
林氏当机立断:“快,带刘工头从后门走!去齐家求助!”
忠伯急忙拉着刘三向后院跑去。林氏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气,向大门走去。
门一打开,几名荷枪实弹的士兵就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个面带刀疤的军官,正是赵坤的心腹副官马彪。
“莫夫人,打扰了。”马彪嘴上客气,眼神却凶狠如鹰,“我们追捕要犯刘三,有人看见他逃进了贵府,还请行个方便,让我们搜一搜。”
林氏镇定自若:“马副官说笑了,莫家岂会窝藏逃犯?怕是有人看错了。”
马彪冷笑:“是不是看错了,搜过便知。弟兄们,搜!”
士兵们应声就要往里冲,林氏厉声喝道:“站住!莫公馆岂是你们说搜就搜的地方?可有搜查令?”
马彪嗤笑:“军法处拿人,不需要巡捕房的搜查令。莫夫人,劝你识相点,包庇逃犯可是重罪!”
双方僵持之际,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至,停在莫公馆门前。莫隆从车上下来,面色铁青。
“马副官,好大的威风啊!”莫隆冷声道,“带兵擅闯民宅,是谁给你的权力?”
马彪见莫隆回来,气焰稍敛,但依旧强硬:“莫老板,我们追捕要犯刘三,有人看见他逃进贵府。若是莫老板心中无鬼,何必阻拦我们搜查?”
莫隆目光如炬:“刘工头是否在莫家,我不清楚。但莫某行事光明磊落,不怕你们搜。只是——”他话锋一转,“若是搜不出人,马副官当如何交代?”
马彪一愣,显然没料到莫隆如此强硬。
莫隆继续道:“不如这样,我请租界巡捕房的人来做见证,若是搜出刘三,莫某认罪伏法;若是搜不出,马副官需当众赔礼道歉,如何?”
马彪眼神闪烁,显然不敢答应。他心知刘三很可能已经被转移,若是搜不出人,赵坤那边不好交代。
僵持间,又一辆汽车驶来,齐天城带着几名租界巡捕房的警官下了车。
“怎么回事?”齐天城扫视全场,不怒自威,“马副官,带兵闯入租界民居,可有工部局的手令?”
马彪见齐家也插手此事,心知今日难以得手,只得悻悻道:“既然是误会,那就算了。我们走!”
士兵们撤走后,莫隆这才松了口气,向齐天城拱手:“多谢齐兄解围。”
齐天城摆手:“莫兄客气了。赵坤此举明显是冲着莫家来的,你要早做打算。”
莫隆点头,面色凝重:“我明白。只是没想到他如此迫不及待。”
二人进屋细谈,林氏这才感到后怕,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阿秀连忙扶住她:“夫人,您没事吧?”
林氏摆摆手,忽然想起什么:“孩子们呢?”
“在楼上睡着呢,方才的动静没惊着她们。”
林氏急忙上楼,见晓贝和晓莹并排睡在小床上,呼吸均匀,对楼下发生的风波一无所知。晓贝的小手紧紧握着妹妹的衣角,晓莹则抱着自己的半块玉佩,睡得正香。
林氏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两个女儿的脸庞,眼中泛起泪光。她不敢想象,若是今日马彪强行搜查,会吓到孩子们怎样。
当夜,莫隆很晚才回家。林氏一直等着他,见他满脸疲惫,心疼不已。
“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她为丈夫脱下外套,轻声问道。
莫隆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刘三已经被齐家暗中送走了。但赵坤不会善罢甘休。今日之事,只是开始。”
他走到婴儿床边,看着熟睡中的女儿,眼神复杂:“婉清,我有个想法...想送你和孩子们去香港暂避风头。我在那边有些产业,足以安身。”
林氏一惊:“这么严重?非要离开沪上不可吗?”
莫隆沉重地点头:“赵坤如今权势熏天,又明显针对莫家。我担心...担心他会对你们下手。”他轻轻握住晓贝的小手,“我不能拿你们的安全冒险。”
林氏沉默片刻,坚定地摇头:“不,我不走。莫家有难,我岂能独自逃避?我们要在一起,共同面对。”
“可是孩子们...”
“孩子们我会保护好。”林氏看向两个女儿,“况且如今局势未明,贸然离开反而显得心虚。不如以静制动,看看赵坤下一步要如何。”
莫隆凝视妻子良久,终于叹了口气:“你说得对。但我们要做好万全准备。”
他走到书桌前,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后里面是几份地契和一些金银细软。
“这些你收好,藏在稳妥的地方。万一...万一有什么不测,足以维持你和孩子们的生活。”
林氏接过木盒,手微微颤抖:“不会到那一步的...”
莫隆将她搂入怀中:“但愿如此。”
接下来的日子,莫公馆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戒备森严。莫隆增派了护院家丁,出入也更加谨慎。但出乎意料的是,赵坤那边反而安静下来,再没有来找麻烦。
就在莫隆稍稍放松警惕时,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四月初的一个清晨,莫隆刚准备出门,一群警察突然闯入莫公馆,出示逮捕令。
“莫隆,你涉嫌通敌叛国,这是逮捕令!跟我们走一趟!”为首的警官厉声道。
林氏闻声从楼上奔下,脸色惨白:“你们胡说!老爷怎么可能通敌叛国!”
莫隆镇定地握住妻子的手:“婉清,别怕。清者自清,我跟他们去一趟说清楚就是了。”
他转身对警官道:“我可以跟你们走,但请允许我与夫人说几句话。”
警官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莫隆将林氏拉到一旁,低声道:“记住我说的话,保护好孩子们。若是...若是我回不来,就去香港找陈老板,他会帮你们。”
林氏泪如雨下,紧紧抓住丈夫的手:“不会的,你不会有事...”
莫隆深深看了妻子一眼,又望向楼上:“别让孩子们看到...”
话未说完,警官已经上前:“莫老板,时间到了。”
莫隆被带走了。林氏瘫坐在地,失声痛哭。
哭声惊醒了楼上的孩子。晓贝和晓莹被奶妈抱下来,看到母亲哭泣,都吓坏了。晓贝哇哇大哭,晓莹则睁着惊恐的大眼睛,小手紧紧攥着玉佩。
忠伯急忙扶起林氏:“夫人,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得赶紧想办法救老爷啊!”
林氏强忍悲痛,擦干眼泪:“忠伯,你去打听一下,老爷被带去了哪里。阿秀,照顾好孩子们。”
她起身走到电话旁,颤抖着手拨通了齐家的号码。
然而更坏的消息接踵而至。不到一个时辰,又有一队士兵闯入莫公馆,出示了查封令。
“经查实,莫隆通敌叛国,罪证确凿!现查封莫家所有产业!宅邸内一应人等,即刻离开!”军官冷冰冰地宣布。
林氏如遭雷击,几乎站立不稳:“罪证确凿?什么罪证?我们要见老爷!”
“莫隆已押入大牢,等候审判!闲杂人等不得探视!赶快收拾东西离开!”军官毫不留情地挥手,士兵们开始驱赶仆从,贴封条。
场面一片混乱。仆从们惊慌失措,四处奔逃。晓贝和晓莹被吓坏了,大哭不止。
林氏在忠伯和阿秀的帮助下,匆忙收拾了一些细软和孩子们的用品,被士兵强行赶出了莫公馆。
站在熟悉的门前,看着大门被贴上封条,林氏抱着两个女儿,泪流满面。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她从养尊处优的莫夫人,变成了无家可归的囚犯家属。
“夫人,现在怎么办?”忠伯老泪纵横。
林氏咬紧牙关:“先找个小旅馆安顿下来。然后去找齐家,他们一定能有办法。”
然而当他们赶到齐公馆时,却发现齐家大门紧闭,门房告知齐老爷一早就出门了,不知何时归来。
林氏心中一惊,隐约感到不安。齐家是否也受到了牵连?
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在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馆暂住。晓贝和晓莹似乎感受到家中巨变,异常乖巧安静,不哭不闹,只是紧紧依偎在母亲身边。
夜深人静,两个孩子睡熟后,林氏取出那半块玉佩,贴在脸颊上,泪水无声滑落。
“隆哥,你在哪里?我们该怎么办...”她低声啜泣,前所未有的无助和恐惧笼罩着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林氏一惊,警惕地问:“谁?”
“夫人,是我,阿秀。”门外是奶妈压低的声音。
林氏开门,见阿秀神色慌张地进来,手中拿着一个信封。
“刚才有个陌生小孩送来这封信,说是给夫人的。”
林氏急忙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行字:
“明日午时,城隍庙后门,事关莫先生安危。”
没有署名,字迹陌生。
林氏的手微微颤抖。这是陷阱,还是真的希望?她该不该去?
看着床上熟睡的女儿,她握紧了手中的玉佩。
无论如何,为了丈夫,为了孩子,她必须冒险一试。
窗外,夜色深沉,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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