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3章水乡晨炊,天色微青
晨雾未散,天色微青,水乡小镇还沉浸在睡梦之中,莫老憨家的灶房里已经亮起了暖黄的灯光。
阿贝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将柴火塞进灶膛。火苗舔舐着干燥的芦苇,噼啪作响,映红了她稚嫩而认真的小脸。不过六岁光景,她已能熟练地生火煮粥,那双本该只拿玩具的手,早早担起了生活的重量。
“阿贝,粥里少放些米,多加水。”里屋传来养母王秀娥带着咳声的嘱咐,“你爹今日要出远船,须得吃饱。”
小女孩轻声应下,手上的动作却与口中应答相反——她悄悄又多抓了一把米粒撒进锅中。阿贝记得清楚,上次爹出远船,回来时瘦得颧骨都凸了出来,摇橹的手臂抖得连筷子都拿不稳。
粥将沸时,门外传来脚步声。莫老憨披着露水进门,粗糙的大手拎着两条刚捕的鲫鱼,鱼尾还在微微颤动。
“咱阿贝真能干!”见灶台前的小身影,他脸上绽开笑容,将鱼递过去,“拿去让你娘煮个汤,今晚喝。”
阿贝接过鱼,眼睛亮了一下,又暗下去:“爹,鱼能卖钱...”
“再穷也得让我闺女长身子。”莫老憨揉了揉阿贝的头发,忽然压低声音,“别让你娘知道,爹藏了条大的明天卖。”
父女俩相视一笑,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太阳升起时,粥已煮好。一家三口围坐在院中小桌旁,就着酱菜喝粥。阿贝低头吃饭,余光却瞥见爹将鱼肉悄悄夹到她碗里,她又趁爹娘不注意,将鱼分成两半,各自还回去。
王秀娥看见了,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饭后,莫老憨准备出门。他今日要摇船去三十里外的镇子卖鱼,路程远,需早早出发。
“爹,带我去吧!”阿贝拉住父亲的衣角,眼中满是期待,“我能帮爹叫卖,还能算账!”
莫老憨犹豫片刻,看了看妻子。王秀娥身体一直不好,让阿贝跟着出去,她也能歇一日。最终他点头:“去换件衣裳,船头凉。”
阿贝欢呼一声,跑进屋里。再出来时,已换了件略显宽大的夹袄,虽然旧得发白,却洗得干净。她小心地将那半块玉佩从颈间摘下,藏于枕下——这是爹娘反复叮嘱的,贵重物件不能带出门。
小船摇出港湾时,晨雾已散尽。水乡的秋日,河面如镜,倒映着蓝天白云和两岸的芦苇荡。阿贝坐在船头,两只小脚悬空晃荡,时而伸手去触那清冷的河水。
“爹看!”她忽然指向远处。
但见五六条大船正堵在河道交汇处,每艘船上都堆着高高的稻谷,几个身穿统一服饰的汉子正大声吆喝着什么。岸边聚着不少渔民,个个面色凝重。
莫老憨皱起眉头,将船摇近些。阿贝听见人们的议论声:
“黄家又加租了,这还让不让人活?”
“说是今年收成好,租子得加三成...”
“好什么?夏日那场大水,我家田淹了一半...”
莫老憨将船靠岸,嘱咐阿贝:“乖乖待着,爹去去就回。”
阿贝点头,眼睛却紧跟着父亲的身影。她看见爹走向人群,与几个相熟的渔夫交谈,不时摇头叹息。人群中央,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正站在高处讲话,身后跟着几个带棍棒的手下。
“...黄老爷仁善,才容你们拖租欠账!今日起,河道税加收一倍,每条船每月交足两百文,否则休想在这片水上来去!”
人群中响起一片哗然。阿贝的心揪紧了——她知道,自家那条破旧的小渔船,一个月也挣不到两百文钱。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上前去。是莫老憨。
“刘管事,”他声音不高,却让嘈杂的人群静了下来,“夏日大水,收成本就不好,再加租税,怕是真要逼死人了。”
那被称作刘管事的横肉汉子冷笑一声:“莫老憨,就你仗着几分人缘总当出头鸟?黄老爷的规矩,是你个穷打渔的能议论的?”
“刘管事,我们不是议论,是求情...”莫老憨依旧语气平和。
“求情?”刘管事啐了一口,“行啊,你莫老憨不是人缘好么?替你这些兄弟把欠的租都交了,我立马减税!”
人群中一片寂静。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莫老憨沉默了。阿贝看见父亲佝偻的背脊,忽然觉得鼻子发酸。
就在这时,刘管事似乎觉得羞辱得不够,突然伸手推了莫老憨一把:“没钱充什么好汉?滚开!”
这一推力道不小,莫老憨踉跄几步,险些跌倒。岸边响起几声惊呼,却无人敢上前。
阿贝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跳下船,踩着湿滑的河岸奔向父亲。小小的身躯挤开人群,一把扶住莫老憨的手臂。
“不准欺负我爹!”她抬头瞪着刘管事,声音稚嫩却坚定。
刘管事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莫老憨,你这闺女倒是胆大!”说着竟伸手要来摸阿贝的头。
阿贝猛地偏头躲开,眼神里的倔强让那汉子的手僵在半空。
“小丫头片子,还敢瞪我?”刘管事有些恼羞成怒。
莫老憨急忙将女儿护到身后:“孩子不懂事,刘管事莫怪。”
刘管事却似乎找到了发泄的对象,冷笑道:“不懂事就得教!今日我就替你教教她什么叫规矩!”说着竟扬起手来。
说时迟那时快,阿贝突然从父亲身后钻出,对着那即将落下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刘管事惨叫一声,猛地甩开阿贝。小女孩跌倒在地,手肘擦在石头上,顿时渗出血丝。
“阿贝!”莫老憨惊呼,赶忙去扶女儿。
场面一时大乱。刘管事的手下围了上来,渔民们也不自觉地向前几步。剑拔弩张之际,远处忽然传来汽笛声——一艘洋人的小火轮正朝这边驶来。
刘管事脸色变了变,狠狠瞪了莫老憨父女一眼:“今日算你们走运!明日我再来找你们算账!”说罢捂着手上的牙印,带着人匆匆上了船离去。
归途上,父女俩沉默无言。阿贝低头看着手肘上的伤,忽然轻声问:“爹,那些人为什么那么凶?”
莫老憨摇橹的手顿了顿,长长叹了口气:“世上有些人,总觉得别人苦得还不够。”
阿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她又问:“爹,我们能不能离开这里?”
莫老憨没有立即回答。他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睛,那里面有与他、与这水乡所有人都不一样的火花。
“阿贝,”他终于开口,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郑重,“记住今日的事。记住有人为富不仁,有人忍气吞声。你将来若有机会,定要活出个人样来,让那些瞧不起咱们的人好好看着!”
阿贝郑重地点头,将父亲的话一字一句刻在心里。
夕阳西下时,小船终于回到熟悉的港湾。王秀娥早已等在岸边,见父女俩归来,明显松了口气。
“怎么这么晚?”她迎上前,随即看到阿贝手肘上的伤,“这是怎么了?”
莫老憨摇摇头,示意回去再说。阿贝却突然扯住母亲的衣角,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两块芝麻糖。
“娘,这是爹买的,我们一人一块。”她小声说,明显是藏了一路的惊喜。
王秀娥看着那两块已经有些融化的糖,眼眶蓦地红了。她背过身去,悄悄抹了抹眼角,再转身时脸上已带了笑:“好,咱们回家吃糖去。”
晚饭后,阿贝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月光从窗棂漏进来,洒在枕边那半块玉佩上,泛起温润的光泽。她拿起玉佩,对着月光仔细端详——那上面精细的雕工与她身处的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我究竟是谁?”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中。
窗外,秋风掠过芦苇,发出沙沙声响,如泣如诉。水乡的夜,宁静之下涌动着无数暗流。六岁的阿贝还不知道,她咬下去的那一口,不仅咬伤了恶霸管事的手,更咬断了她与既定命运的绳索。
未来的某一天,这半块玉佩将引领她走向完全不同的道路。而此刻,她只是紧紧攥着这冰凉的玉,在疲惫中沉入梦乡。
梦里没有穷困,没有欺压,只有一望无际的水域,和远方若隐若现的都市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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