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云州
第二日清晨
窗外的风卷着碎雪拍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小安子端着刚温好的米酒进来,见江临云对着舆图出神,小声道:
“殿下,马车清点妥了,林大壮和林昭也在府门前等待,就连您做的那箱曲辕犁也装箱了。”
江临云接过酒盏抿了口,暖意漫到心口,他的嘴里缓缓吐出两个字:
“出发!”
就这样,二十辆马车已悄无声息地驶出王府。
江临云换上件灰布棉袍,混在亲卫里看不出半点王爵气度,
只有腰间那柄尚方剑,在晨光里偶尔闪过冷芒。
林大壮赶着头车,粗声粗气地哼着乡野小调,
林昭则捧着账册,借着马灯的光核对着粮草数目。
一路疾驰,很快便到了永定门。
永定门的城楼,在雾中若隐若现,
城楼下的卫兵见车队驶来,纷纷按刀躬身。
江临云掀开车帘一角,望着城门上“永定”二字,
在他记忆中这二字。
前朝写了三百年,大周又写了两百多年,
可北疆的狼烟、西陲的风沙,从未真正让这天下“永定”过。
车队刚过永定门,
就见道旁立着个裹着貂裘的身影,正是三皇兄江临峰。
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手里捧着个红木箱子。
“十一弟这就走了?”
江临峰笑着迎上来,眼底却藏着忧色,“皇兄也没什么好送的,这箱青州特产的老茶砖,泡着喝能驱寒。”
江临云翻身下马,“天气冷,三皇兄何必亲自跑这趟?让人送过来就行。”
“这一别,不知你我两兄弟,要多久才能相见?三哥自然要来送送你。”
江临云指尖叩了叩茶箱,木头发来沉闷的声响:“三哥有心了。只是云州的风比皇城烈,茶砖怕是得配着烈酒喝才够味。”
江临峰笑了笑,伸手替他拢了拢被风吹乱的棉袍领口:
“你啊,打小就不按常理出牌。别人赴任带金银,你倒好,满车的锄头犁耙?”
“三哥,民以食为天,如果百姓都吃不饱,那这城怎么能守住?”江临云抬头看他,
“看来你已经长大了。”
江临峰眼底多了几分赞赏,“这样你去云州,三哥和母妃也就放心了。”
“三哥...路途遥远,我就先告辞了。”
“一路珍重!”
江临峰让开了道路。
侍卫又驾着马车离开了。
刚走出两步。
江临云就对着江临峰说道。
“三哥......你也保重身体。”
江临峰点了点头,没有在意。
其实江临云想给江临峰打一针预防剂的。
皇帝可能短则一年,长则两年之内,就会嗝屁。
但是他仔细一想,
这一剂毒药,说不一定,还有他三哥的一份。
所以他最后,还是没有告诉江临峰。
就这样,
车队行至第十三日,
越靠近西边越冷,官道旁的驿站都关了门。
林昭掀帘进来时,睫毛上还挂着冰碴:
“殿下,前头就是云州地界的黑石关了,守关的校尉派人来问,要不要通报云州知府?”
“不必!”
江临云正用炭笔在舆图上圈画,“让他们开关放行便是,就说京里来的商队。”
黑石关的城门在风雪中缓缓开启,守关士兵见车队装了不少农具粮草,脸上都露出诧异。
江临云勒马立在关下,望着门楣上“黑石关”三个斑驳的大字,
忽然想起《大周藩王典》里的话——“云州一十八城,关隘二十七处,唯黑石关最险,一夫当关,可阻十万铁骑”。
他微微叹了口气。
就算有如此险地,边塞的蛮夷也时常闯进关内。
可见这守城的守将,是有多废物。
他们过了关,风雪稍歇,道旁渐渐有了人烟。
只是农户们见了车队,都躲进草屋关紧了门,
偶有几个胆大的,也只敢扒着门缝偷看。
林大壮忍不住啐了口:
“这知府当真是个废物,搞得百姓看见谁都像蛮夷!”
江临云却不意外。
他从云州镖师送的信里早已知晓,云州知府昏聩无能,
蛮族上个月袭扰大风口时,
这厮,竟然扣下粮草不发,害得戍边士兵冻死了十几个。
行至第五日傍晚,车队终于抵达云州城。
城门下的守军,见是京里来的队伍,
正想刁难,林昭已亮出了那枚麒麟宝印。
守军头领看清印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在发颤:
“末将不知王爷驾到,在下死罪!”
江临云没理会他,径直策马入城。
街道两旁的房屋多是土坯墙,屋顶的茅草被风雪掀得七零八落,
偶有几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孩童,缩在墙角望着他们的马车,眼睛亮得像狼崽。
“看来这云州,比想象中更穷啊。”
江临云咋舌道。
他勒住马,望着远处城墙上歪斜的“云州卫”旗帜,忽然他叹了一口气:
“哎!全是烂摊子,也不知道他母族那位舅舅在哪?要不要去打一声招呼?”
说话间,
就见一群官绅模样的人匆匆跑来,为首的正是云州知府王庸。
他穿着件不合时宜的锦袍,见到江临云便扑通跪下,哭丧着脸:
“王爷您可算来了!蛮族昨日又扰了安县,安县现在的百姓们都快逃光了!”
江临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指尖在尚方剑的剑柄上轻轻摩挲,
他没想到,一来就有事情干,
“王大人,这事本王知道了,你可知镇西大将军林长风是否在云州城里?”
“回殿下,林将军没在云州城里,由于蛮夷时常在边境袭扰我大周子民,将军现在三百里外的关山城抵御外族。”
江临云点了点头,知道暂时和这位小舅联系不到,
便暂时搁浅在一边。
“王大人,本王刚到,先带我熟悉云州的屯田吧!”
王庸脸上的肥肉猛地一颤,冷汗瞬间浸透了锦袍。
他的脸唰地白了,膝盖在冻土上挪了挪,声音带着哭腔:
“王爷,屯田那边......近日雪大,土都给冻上了,地里早没了活计,不如先回府歇息?下官备了暖炉和热酒......”
江临云没接话,只是用靴尖踢了踢地上的积雪,冰碴子咯吱作响:
“王大人是觉得,雪大了,百姓就不用吃饭了?”
林昭在旁翻开账册,马灯的光映着他冻得发红的鼻尖:
“启禀王爷,按户部卷宗,云州在册屯田三千顷,去年秋收却不足往年三成。
王大人上报说是旱灾,可我们的人传回消息说,今年秋汛冲垮了三座堤坝,淹了足足八百顷良田!”
王庸的额头抵着雪地,锦袍下摆沾满泥污:
“是下官......是下官治理不力......”
“治理不力?”
江临云冷笑一声,翻身下马时,腰间的尚方剑撞在马鞍上,发出清越的脆响,
“本王倒听说,那些冲垮的堤坝,用的石料里掺了三成沙土,王大人...这传言,可否是真的?”
这话一出,王庸的身子猛地一僵。
旁边几个官绅想替他说话,却被林大壮瞪得把话咽了回去,
江临云踩着积雪往前走,棉袍下摆扫过路边冻僵的枯草:
“带路吧!本王倒要看看,这雪底下埋着多少猫腻。”
车队没去知府衙门,径直往城南的屯田走。
越靠近郊外,房屋越稀疏,
偶尔能看见几个缩在窝棚里的农户,见了官差的影子,就往雪堆里钻。
一路上,臭气熏天,
江临云忍到现在,还是掀开了车帘,他看到道路两旁堆满了垃圾。
要不是冬天的寒冷,冻住了垃圾,这个味道,恐怕难以想象。
如果不处理好,恐怕来年雪化了,得滋生出不少病毒。
正当他内心想到的时候,
突然,见到一个老妇抱着冻得发紫的孩童,往嘴里塞枯草碎屑。
“停车。”
他跳下车,解下身上的棉袍裹住那孩子,又让林昭递过两袋干粮。
老妇愣了半晌,
突然“扑通”跪下,额头在雪地上磕出闷响:“贵人...?大老爷......救救我们吧......”
江临云扶起她时,
手指触到一片冰凉,老妇的手,冻得像块硬邦邦的木头。
“堤坝冲垮后,没人管你们?”
“知府大人说......说要等开春再修......可是...我们的粮早就吃完了......”
老妇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前几日蛮族又来抢了趟,现在...我们连过冬的柴禾都没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几个穿着皮甲的兵卒纵马而来,
看到江临云身上的灰布棉袍,张口就骂:“哪来的野夫?敢挡官路?”
一路风尘仆仆,江临云也没来得及换一身衣裳。
今天,竟然被人当成了野夫。
还未等江临云有所动作,
身后的林昭已拔出腰间长刀,刀鞘砸在为首兵卒的马头上。
那马惊得人立而起,将兵卒甩在雪地里。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这是大周,靖西王!”
兵卒们看清江临云腰间的尚方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跪在雪地里。
江临云没看他们,只是望着眼前白茫茫的屯田。
雪地里隐约能看见几道裂缝,那是去年洪水冲刷的痕迹。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雪捏成团,
雪水顺着指缝往下滴,像极了北疆城墙渗的血。
“王大人,”他回头时,眼底已没了温度,“你说这堤坝开春能修好吗?”
王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临云却笑了笑,从马车上搬下那箱曲辕犁:
“不用等开春了。从明天起,让县衙捕快和农户一起修堤坝。修好了,本王分他们粮食;修不好......”
他拍了拍尚方剑的剑柄,鞘上的铜环在雪光里闪着冷芒:“王大人,你...提头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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