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买相公
第六章 买相公
“居然有人能把将军伤得这么厉害!你说,到底是谁做的?!”
“是几个红眼睛的人群殴他,另外这个问题你四天来已经问了第三百八十七遍……”
“千乔大哥!我不要你死!”
“你要是再用鸡翅膀拍他,他可能就会死了……”
…………
嘈杂声如流水般袭来,可是渐渐又退去了,最后屋子里变得很安静。
帐子被人轻轻打开,一股苦涩难闻至极的却又夹杂着香甜的味道扑鼻而来。感觉到一只柔软的手在替自己抹药,陆千乔到底忍不住面红耳赤地把眼睛睁开了。
视野里是辛湄的侧脸,她扭头不知在看什么,一边替他上一种味道极其苦涩难闻的药,另一只手里还捏了一串丸子,时不时咬一口——真是高难度的动作。眼看她的手顺着胸膛往下,快要摸到腹部,他觉着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拦住了。
“你……”他试图说话,才发现声音干涩沙哑。
“嗯?”她愕然转头,见他醒了,不由得一乐,“醒了?你睡了四天,现在感觉怎么样呀?”
陆千乔眨了眨眼睛,手指微微一动:“酱汁……”
虽然没指望她会流着眼泪扑上来大叫“你终于醒了,我好担心”,但是吧,她一边吃丸子一边还把酱汁滴在他手上,好像更让他不爽。“不好意思,我替你擦擦。”
她用手绢仔细把他手指上的酱汁擦干净,又取了一只细嘴小壶,将他的脑袋半抱起来,小心喂了他几口水。
“你醒了,我去叫斯兰他们,都在门口等着呢。”
辛湄把他的脑袋放回去,起身正要走,手腕却被他握住了。
“坐着。”虽然重伤,说话虚弱无力,这两个字依然说得不容抗拒,“暂时不要叫他们。”
辛湄趴在床边,嘻嘻一笑:“咦?你是要和我独处,倾诉衷肠?”
戏里都是这么演的吧?英雄救美人或者美人救英雄之后,受伤的那个醒了,便必然有一段情意绵绵的感情戏。
陆千乔未置可否,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始终没有放开。“叫你跑,跑了怎么又回来了?”
他的声音很低,有点温柔,再也没有初见时的冷傲。
她咬着丸子喃喃:“我要真跑,你就死掉了。现在你欠我一份人情,记得要还给我。”
陆千乔笑了笑:“不怕跑回来再被欺负?”
辛湄哼一声:“我爹说,我不欺负别人就谢天谢地了,世上没人能欺负我。”
……不愧是辛老板,太有见解了。陆千乔回想她诸般彪悍事迹,以及诸多被她气哭气跑气晕的可怜人,不由得同情地叹了一口气。
“陆千乔,你现在没事就好,我得回家了,明天是我十六岁生辰。”
她把最后一颗丸子吃掉,油手在他衣服上擦了两下,辛湄想要把手腕从他手中抽出,可他却合拢五指,握得更紧了。
她疑惑地看着他,他却还是什么都不说,双眼紧紧闭着,睫毛微颤,过一会儿,像蝴蝶振翅般再轻轻张开,深黑的眼珠定定对着她,像是有许多话要说,却犹豫着该不该说出来。
辛湄俯下身体:“你还想说什么吗?害怕云雾阵的事?你放心,我谁也不说。”
他默然片刻,手指紧了紧:“你……稍等一下。把包袱里的人偶和小刀拿来。”
她赶紧摆手:“还是算了吧,你伤还没好呢!”
“手指没有受伤。”
“……那好吧。”
她起身,试着动了动被握住的手腕,他的手指依然扣着,没有松开的意思。
呃?她茫然了。
“辛湄。”他笑了笑,不知为什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的指尖微微颤抖起来,觉得又陌生又迷惘。因为受伤,他的手指有点凉,慢慢舒展开,轻轻握住她的一根手指。上面还沾了一些气味苦涩的金疮药,黏腻油滑的触感。他用袖子仔细替她把这只手擦干净。
“去拿。”他慢慢松开手。
天女大人的人偶雏形已经出来了,这次并不需要人偶能活动关节,所以步骤没有那么复杂。他靠在床上,用小刀一点一点雕琢人偶的五官。
像那天在眉山居,她又把整个身体靠过来,捧着下巴专心致志看着他刻每一刀。阳光照在她脑袋上,碎发显得毛茸茸的。他可以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香气,还有手指上酱汁的咸辣气、金疮药的苦涩气。
阳光的热度让这些零零碎碎的气息散发出来,居然是芬芳的,他觉得有点喜欢。
窗台下躲了一群妖,斯兰持续着流泪冲上前欲破窗而入的动作,一遍又一遍被人挡回去;桃果果面红耳赤试图从墙上找个缝往里面看;映莲躲在阴影处,用莲叶扎了个小人,上书“辛湄”二字,在用钉子使劲扎。
大家都很不淡定,唯有赵官人捋着细细的胡须,笑得猥琐:“听见了没?谁还敢说将军是个不懂女人的童男子?人家重伤在身,不能身体力行,人家还有手指在啊!你们这帮小鬼多学着点!”天快黑的时候,辛湄醒了过来。
她一整个下午都趴在床前看陆千乔雕琢人偶,看着看着就睡着了。这些天她确实有点累,皇陵里的妖没几个会照顾病人的,到最后除了擦洗之类的隐私事,换药喂水照看的活都交给她了。
她打了个哈欠,趴着睡觉的姿势并不舒服,现在浑身酸疼。正试图扭一扭脖子,忽然觉得脑袋上有点沉,陆千乔的一只手正放在她头发上,轻轻摩挲。
辛湄转过头,肩膀上一直盖着的薄毯滑了下去。她没有动,只是趴在床上笑眯眯地歪着脑袋看他。
案上有人送了烛火,那一点光亮在他眼底跳跃,他就这么轻轻地摸着她的脑袋,表情温和。
“陆千乔,”她突然开口,笑吟吟地,“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的手停顿了一下,却没有缩回去,也没有说话。片刻,他从床头拿起一只小巧玲珑却又五彩斑斓的人偶,放在她面前。
“礼物。”他说。
已经做完的天女大人娉娉婷婷地站在她面前,长发如云,彩衣斑斓,威风又漂亮。辛湄惊喜地拿起来,舍不得用力,只用指尖轻轻摸它的头发和衣服,喃喃:“这么快就做好了?头发和衣服也有了……”
“是赵官人送来的。”
辛湄凝神看了好久,才抬眼看着他:“嗯,谢谢你,我好喜欢。”
陆千乔生硬地缩回手,把脸别过去:“喜欢就好。天色暗了,我吩咐斯兰把你送回去。快走吧。”
辛湄摸着天女大人的头发发了一会儿呆,突然起身把人偶放进包袱里,笑了笑:“陆千乔,这个人偶才不算礼物,你早答应送我的。生辰的礼物,你得再送我一个。”
他愣住。
“我还喜欢上次戏里的将军大人,虽然坏得要命,但有时候也挺讨人喜欢的。你再帮我做一个将军吧,过几天我来拿。”
她嘻嘻一笑,转身走了。
剩下陆千乔痴痴地坐在床上,忽然摸摸自己的脸:坏得要命,可有时候还讨人喜欢?对了,镜子呢?镜子在哪里?这到底是种什么复杂纠结的感觉,他得仔细看看再说。斯兰红着眼睛一直蹲在门外,看到辛湄出来了,像只没精神的老狗,只瞥了她一眼。
辛湄盯着他看了半天,看得他浑身发毛,怒道:“你看什么?!你、你这个不知羞的丫头……居然、居然勾引将军……”
她叹了一口气:“你的面瘫更严重了,现在变成了旷夫脸,还是去看看大夫吧。”
斯兰浑身发抖地去牵灵兽,恨不得仰天长啸,将军为什么要看上这种丫头啊?!这次没有大批灵兽做累赘,回去的路就显得特别短,正午前一刻,辛湄就已经来到了辛邪庄上空。
斯兰板着脸,根本懒得搭理她,牵着灵兽掉头便走。
辛湄在后面挥手道别:“谢谢你送我回来,记得要早点去看大夫啊。”
他好像快从灵兽背上摔下去了。
辛湄笑眯眯地指挥秋月落在辛邪庄大院里,早就听见动静的辛雄充满期待地奔出来,见她只一人回家,身边连个男人的影子也没有,登时气得张牙舞爪。
“你这一个多月都在外面乱玩什么了?!姑爷呢?叫你找的姑爷呢?!”
辛湄淡定地收了秋月,冲他摇摇手,笑得充满了霸王之气:“我看上了一个,住在挽澜山附近。过几天我就去搞定他。”男人这种东西,辛湄十六年来虽然见过、接触过,却从未试着了解过。兵书上说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想要搞定一个男人,叫他心甘情愿做自己的相公,那首先就要了解男人对女人是怎么个看法。
辛湄拿了一沓纸,捏着毛笔去找大师兄。
大师兄正在替马厩里的灵马刷毛,听见她的问题,红着脸思索良久,方小声道:“美丽,大方,凡事都以我为中心,在她眼里,我永远是世上最英俊的男人——我就喜欢这样的女人。”
辛湄认真记在纸上,转身欲走,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好心劝他:“大师兄,只有眼睛坏了的女人才会把你看成第一帅哥,你还是换个标准吧?”
大师兄手里的铁刷子失魂落魄地砸在了脚面上。
她再去找二师兄,他正在后院练剑,雪白俊俏的脸上满是汗珠。
因见辛湄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他难得皱眉凝神想了半天,道:“要听话,要温顺,要单纯不解世事。我说是就是,不是也是。我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辛湄愕然:“你……你喜欢白痴?”
二师兄中暑晕了过去。
两位师兄的回答都让她摸不着头脑,想想辛邪庄里的年轻男人,要么就没娶老婆,要么就万花丛中过,他们的回答肯定无法作为参考。这种事,果然还是要找有经验的老人问才行。晚饭后,她虔诚地敲响了辛雄的房门,进行了如下对话。
“爹,身为一个过来人,你觉得什么样的女人最讨喜?”
“天哪!祖宗保佑!老天保佑!孩她娘啊,你在天上看见了吗?!小湄她、她居然问我关于男人的问题!她终于开窍了!”
“你一边讲话一边神游天外的本领越来越强了,爹。”
“来来来,小湄,爹爹告诉你,世上最完美的女人就是你娘。她……(以下省略一千八百三十九字溢美之词)她就是坠入凡间的天女!”
“不,其实我只是想问……”
“唉,天晚了,你早点回房休息吧。我要去你娘牌位前陪她说说话……”
辛雄流着老泪关上房门,辛湄只好灰溜溜地回屋了。第二日,她收拾了一个小包袱,骑着秋月跨越莽莽密林,飞向暌违数日的皇陵。她想起一个可以询问这方面经验的最佳人选——赵官人。他写了那么多缠绵悱恻的戏,对男女之间的感情必然看得十分透彻,问他准没错。
皇陵里因为陆千乔伤势仍未痊愈,妖怪们也没什么精神嬉闹。五月的阳光已经很有些热辣,小妖们都躲在树荫下睡午觉,四下里静悄悄的。
辛湄没有惊动任何人,一路轻飘飘地走到赵官人的住处——一个不怎么大的山洞前。
赵官人是老鼠精,成精了也还有打洞的习惯,始终住不惯雕梁画栋的房屋,就爱窝在山洞里。
她拨开覆盖在洞前的大叶子,猫腰钻进去,轻轻叫唤:“赵官人,赵官人……你在不在?”
没人回答,洞里只隐隐约约传出大哭的声音。辛湄只好一路往前走,走到底,只见赵官人头上绑着一块白布,正伏身案前奋笔疾书,一边写一边念着戏文里半文半白的词:“……吾心碎为齑粉矣!随风去!随落花去!随逝水去!”
念到动情的地方,他便扔了笔埋头大哭,用头上的白布***。
辛湄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打扰他,转身正要走,赵官人却已经发现了她,急忙招手:“辛姑娘,我刚写了一段新戏,你来帮我看看如何。”
她心里有事,没心思看戏文,随便看几张就放下了,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问:“赵官人,你说,男人一般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赵官人捋了捋细胡须,察言观色一番,心里已经明白了九分,不由得咧嘴一笑:“辛姑娘,这个问题你问得就笨了。天底下有多少男人?个个男人都喜欢一样的女人吗?”
辛湄想了想,改口:“那——什么样的女人才会让陆千乔神魂颠倒,马上就想娶回家?”
赵官人连连摇头:“没有没有,不会有这种女人。辛姑娘,来来,我跟你说。男女之间首先要相互了解对方,从性子、爱好这些方面下手……”
滔滔不绝,他说了一下午,辛湄也认真听了一下午,还时不时埋头做小抄,写了厚厚一沓子。眼看天色暗下来,口干舌燥的赵官人终于收场:“总之,先一步步来。本来你跟将军就是能被同心镜照出的佳偶,成婚嘛只是时间问题,眼下先让将军那点还没明确的心思变得明确才是最重要的。”
哦哦!辛湄两眼放光,果然来问赵官人是问对了!
她跟赵官人借了同心镜,用布包好捆在背后,一路再遮遮掩掩地走小路,终于绕到陆千乔房前。月洞窗没有关严,还留了一道缝,辛湄偷偷趴在窗台往里看,陆千乔正披衣靠在床头吃饭,他的脸色比前几天好了许多,绷带下的伤口也不再渗出血水,战鬼的恢复力真是惊人,看样子再过几天他就能痊愈了。
正看得入神,忽见陆千乔放下筷子,一转头,目光精准地透过缝隙对上她的眼珠子。
“是谁?出来。”
这一声冰冷刺骨,饱含杀意。
辛湄想了想,还是起身拉开窗户,一步跨上月洞窗,靠在窗棂上朝愕然的他招手:“陆千乔,我来看你了。”
他愣了半天,最后只淡淡点头,说了一句:“进来,下次不要躲在窗后。”
耶?他怎么不像赵官人说的见到她之后会激动得不能自已,对月长叹,迎风感慨,顺便洒点感动的泪水?
辛湄哧溜一下从窗台跳进来,反手合上窗户,踌躇片刻,还是走过去坐在了床边。
“陆千乔,你见到我不高兴吗?”她有点担忧。他继续拿起筷子吃饭,隔了很久才开口,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天黑了,怎么会来这里?”
她越发担忧,凑过去仔细看他的脸:“真的不高兴?”
他面上终于渐渐红了,无奈地又放下筷子:“别闹,吃饭。”
她笑起来:“明明是在高兴,你的面瘫真要治治了。”
陆千乔强压下澎湃的心情,抽出另一双干净的筷子递给她:“听话,过来吃饭。”
她哪有吃饭的心思,一把扯下背上的同心镜,把脸凑到他面前,镜面霎时荡漾过一串流光,她和他深情相拥在镜面中。
“啊,又映出来了。”辛湄自己也蛮惊奇的,“陆千乔你看,我们两人能映在同心镜里呀。”他已经被搅得没心思吃饭,只能放下碗,耳根发热又故作自然地说:“……你到底有什么事?”
辛湄依依不舍收了同心镜,认真想了一会儿,赵官人说先要了解一下自己在将军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她清清嗓子,问:“陆千乔,你觉得……嗯,觉得我怎么样?”
陆千乔撑着下巴倚在床头看着她,神色里有无奈,也有隐忍,藏在浓密睫毛下的眼眸又黑又亮,可她看不懂里面到底有没有所谓的感情,从未有人用这样的眼神凝视过她。
“什么怎么样?”他声音变低了。
“就是、就是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哪?”
他偏头想了想:“……像是活在书里的人。”
一举一动都好像跟旁人处于不同的世界,天马行空,神游天外。她像是生活在自己制定规则的另一个世界,又快活又恣意。
他说她像活在书里?是那个“书中自有颜如玉”的书中人呢,还是书里才会出现的那种绝世美人?
辛湄乐了,握住他的手摇了摇:“你、你真有眼光!”
哪里哪里,但好像刚才不是夸你……
陆千乔愕然看着她又把同心镜背在背上,一把拉开窗户,跳了出去,只丢下一句话:“明天我再来看你!”
她……今晚跑来,到底为了什么事?
一头雾水的陆千乔干坐片刻,只好拿起筷子继续吃饭。赵官人说,男女相处的时候,气氛很重要。自古以来,就有花前月下一说,能营造甜蜜的气氛,男人很容易就会对女人许下山盟海誓。辛湄回辛邪庄采了两筐鲜花,再换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隔日又兴冲冲地骑着秋月往皇陵飞。谁知陆千乔却不在房里,斯兰板着脸不理她,辛湄只好捧着两筐鲜花在皇陵里四处乱逛。
皇陵东南角有一方残破的祭祀高台,听说不远处有个巨大的殉葬坑,最多一次活埋四千多人殉葬,附近始终怨气不散。皇陵里的妖怪们在坑上种了杏花林,这里的杏花开得就比别处好,还从来没谢过,虽然鬼气森森,但此时初临黄昏,夕阳熔金,望不到尽头似雪海一般的杏花林还是很美的。
陆千乔就站在高台上挥舞长鞭。重伤初愈,他的动作还有些不流畅,长鞭时不时拍在青砖上,发出锐利的啪啪声。
是在活动筋骨?
辛湄站在台下仰头看他,不知为什么,觉得他在夕阳下挥舞长鞭的模样很动人。风从他腋下穿过,将披在肩上的青衫拂起,还有那一头黑亮的头发飘啊飘,怎么看怎么耀眼,比台下无边无际的杏花海还要耀眼。
她第一次觉得这样默默看着不说话,比做什么都要喜悦。
正在舒展筋骨的陆千乔总感觉背后有一道怪异的视线盯着自己,一回头,就见辛湄抱着两大筐蔫了的鲜花站在台下,笑得好像……见到什么好吃的东西一般。他撑不住手一震,长鞭脱手而出,丢了老远。
辛湄“噌噌”上高台,笑吟吟地走到他面前:“陆千乔,你鞭子舞得真好看。”
他看着她手里两筐鲜花,有些纳闷:“这是什么?”
“哦,”她把两筐鲜花一股脑塞给他,“送你的,我家新开的花。”
……送他两筐蔫了的鲜花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不接好像也不太好,他慢慢接过来,冷不防她还追问一句:“你喜欢吗?”
他觉着自己实在不能昧着良心说喜欢这两筐没精打采的花,只好暗咳一声换话题:“吃过了吗?”
“没,我去外面镇子上吃。”辛湄笑眯眯地转身要走,“晚上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我再来看你!陆千乔,花不要扔掉哦。”
他扯住她的袖子,抬手在她头发上轻轻拂了一把,上面沾染了山林间的湿气,凉浸浸的。
“下次不要这样跑来跑去。”他不由分说握住她的手,拉着她下了高台,“留下来吃饭,今晚不许赶夜路。”
辛湄眼睛一亮:“好啊。陆千乔,要不要喝点酒?”
有花有酒有月亮,这才叫气氛。
他想了想上次熊妖被打得口吐白沫的模样,坚定地摇头:“不准喝酒。”“一点点也不行吗?”她蹙眉,有些失望。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点头:“不许喝多。”
她笑得眉眼开花,抱住他的胳膊:“陆千乔,你真是个好人。”
好人哪……陆千乔怅然地望着天边刚刚升起的一轮小月亮,这种时候,他该说什么呢?回到屋里的时候,月亮越发明亮了,她搬过来的两筐花就放在窗台下,映着银白的幽幽月光,从那没精打采耷拉着的花瓣里到底也还能看出点花前月下的味道来。
辛湄倒了一杯酒,搜肠刮肚地考虑要怎么营造所谓的气氛。这个赵官人没教她,所以她想得抓耳挠腮,还是什么也没想出来。
陆千乔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在她碗里:“吃肉。”
辛湄这时才觉得饥肠辘辘,这两天光顾着搞定他了,连饭也没心思吃,当即放下酒杯,夹了一筷子茄子给他:“吃菜。”
一看就知道她是出身富贵,从没吃过苦。小桌上四道菜,她只拣排骨和竹笋,茄子萝卜一概不沾。他默不作声将两样她不喜欢吃的菜拨到自己碗里,忽然听她问:“陆千乔,你平常最喜欢做什么?”
他不动声色:“问这个做什么?”
“你就说嘛。”
他就是不回答,辛湄从怀里取出一沓纸,上面满满的写的都是问题,从“你最喜欢什么颜色”到“你最喜欢吃什么”,问得五花八门。
他啼笑皆非:“幼稚。”
辛湄嘟起嘴:“我想了解你呀!”
陆千乔低头喝汤,面上似乎掠过一丝笑意,轻声道:“赵官人又和你胡说什么了?”
“呃?你怎么知道是他教的?”“这么无聊的事情只有他能想得出来。”
辛湄只好埋头喝酒,不防他将那一沓纸拿过去,一张张翻,一面翻一面好像还在隐忍地笑,翻完了又放在一旁,问她:“你了解了之后,要做什么?”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回答得特别顺溜。
“你要打仗吗?”
“了解之后的事……”她顿了顿,再喝一杯酒,“之后的事之后再说,我们要一步步来。”
陆千乔见她脸上红通通的,说话时酒气外溢,便不动声色地提起那壶酒,轻轻一晃,居然已经空了。他正暗自心惊,不防辛湄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凑到身边来,一面指着外面被乌云遮去大半的细细的小月亮,一面说:“那个……对了,陆千乔,月亮代表我的心。”
他一手按住她发烫的额头,声音很淡定:“你醉了。”
她一个劲去挠他那只碍事的手,却怎么也挠不下来,只好继续指着月亮:“你看哪,我的心在天上挂着呢。”
他继续淡定:“太小了,我看不见。”
辛湄急了,挣扎着要起身走到窗边指个清楚,他怕她醉后脚步不稳摔下去,只好再扣住她的腰,按坐在自己身边。她的胳膊像柔软的藤蔓,钩住他的脖子,严肃地盯着他,动也不动。
“陆千乔,你会娶什么样的女人?”她问得特认真。
陆千乔一手扣住她,省得她滑下去,听见这个问题不过一笑:“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不要这么小气嘛,大不了我们交换。我告诉你,我喜欢好看又好用的。”
这个……好看他可以理解,好用嘛……什么好用?指哪方面好用?他有点纠结,耳根微微红了。
“我觉得你就挺好看又好用的。”
又是晴天霹雳似的一句话,炸得他差点把她给丢出去。好吧,这个“好用”,一定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是吧?
“这次不是开玩笑——嗯,做我相公吧?你开个价,千万不要客气。”
他什么也没回答,只摸了摸她的额头:“你醉了,我送你去客房睡觉。”
其实她醉得不是很厉害,比起上次在熊妖那里真是好太多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怎样回答这个问题,想逃避而已。
“你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
辛湄死死抱住他,这是她好不容易相中的宝贝相公,可不能让他跑掉。眼前这张脸真是怎么看怎么让人喜欢,虽然还是有点面瘫后遗症,时不时就发作一次,但相公这种东西还是自己的好,她不在乎。
“过来。”她冲他勾勾手指,泛着醉意的双眼比天顶那轮小月亮还要亮。
他逃避似的转过脸,不去看那双眼。
他知道她想要什么,她明亮而闪烁的眼睛在看着什么,软绵绵的“陆千乔”三字里蕴含着什么。
他早已知道了。
怀里的姑娘咕哝声渐渐小下去,臂上一重,是她睡着了,把整个身体都瘫在他的一双胳膊上。就像上次在熊妖的府邸,她睡得那么香甜,腮边嘴角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烦恼。
多么让人羡慕的小姑娘。
陆千乔拨开床上的矮桌,轻缓地将她放在自己床上。外面起风了,烛影只晃了一瞬便立即熄灭,小月亮却从乌云后探出了脑袋。他就坐在床边,一时看着她的睡颜出神,一时又静静想着自己的事情。
辛湄喝醉后睡觉很不老实,记得她是喝一点酒便会发烧的体质,眼下她就发着热,在被褥上滚来滚去,脸颊烧得通红,神情很是不适。
“……跑……嗯,你别跑……”她含糊不清地说着梦话,“乖乖的……我买你……相公……三千两够不够……”
……她对买相公的事情到底有多大的执念?怎么次次梦话都是说这个?一口气憋在胸口,陆千乔慢慢地把它给吐出来,带着一丝犹豫不决,他伸出手,将她眉尖一滴汗珠抹去。
放在窗口的两筐蔫了的鲜花挣扎着吐出最后一丝香气,陆千乔闭上眼,轻轻扯了一片花瓣,柔嫩的触感,像是她的肌肤。他觉得又喜悦,又有一种灼烧似的痛。将花瓣贴在唇边,印下一吻,没有人看见,不会有人看见,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些脆弱的感情。
“你……”叹息似的声音从他唇间逸出。他知道她想要什么。
可他……也只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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