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莲青
“吱嘎——”
当刺耳的开门声打破了浣衣局清晨的沉寂。
院子里的景象，让姜音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和她被拖进来时不同。
院子里没有堆积如山的脏衣篓，没有四处横流的污水，甚至没有孙嬷嬷那尖利刻薄的叫骂声。
十几个浣衣局的宫女嬷嬷，此刻竟然都站在院子里！她们排成了两列，努力地低着头，垂着手，大气不敢出。
站在队伍最前面的，赫然是孙嬷嬷！
那张橘子皮似的老脸上，此刻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凶悍刻薄？只剩下一种极力挤出来的、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还有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恐惧。
她的到来让孙嬷嬷三角眼里的恐惧瞬间放大，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迎了上来，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她面前的地上！
“哎哟！我的好姑娘！您怎么自己回来了？”
“您身子骨还没好利索呢！这要是再累着了，可怎么得了！”
孙嬷嬷那又尖又细，带着一种夸张的谄媚声音，听得姜音浑身起鸡皮疙瘩，
就见她一边说着，一边想伸手去扶自己的胳膊，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卑微。
姜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
脚踝的剧痛让她踉跄了一下，扶住了旁边的门框才站稳。
她看着跪在脚下的孙嬷嬷，看着院子里那些低着头、眼神中充满嫉恨但却只敢偷偷瞟向她的宫女嬷嬷们，看着这过分“整洁”的院落。
荒谬感再次涌上心头。
这算什么？
因为她被墨忱从这泥潭里捞出去过一次？所以这群人就以为她翻身了？以为她得了圣眷？
多么可笑。
她们不知道，那个把她捞出去的男人，才是将她推入更深地狱的疯子。她们更不知道，所谓的“圣眷”，代价是王淑惠被折断的手指和无尽的屈辱。
“我没事，我的地方在哪？”
姜音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浓的疲惫。
不想看孙嬷嬷那张谄媚的脸，只想找个地方这该死的脚踝和后背休息一下。
“有有有！哪能让您再住那大通铺啊！”
“老奴，哦不，奴婢！奴婢早就给您收拾好了！
“单独的屋子！向阳的！干净着呢！”
眼见孙嬷嬷连忙爬起来，弓着腰，满脸讨好地看着自己微笑，她一边说，一边引着姜音往院子角落一间看起来还算齐整的小屋走去。
小屋果然被收拾过。虽然依旧简陋，但至少床铺是干净的，还有一张破旧的小桌和一把瘸腿的凳子。
甚至窗台上还摆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面插着几根蔫头耷脑的野花。
“姑娘您看，还成吧？”
“缺什么您尽管吩咐！奴婢立刻给您置办！”
姜音的目光扫过那几根野花，没有任何表情。
“不用了。”
“我累了，想歇会儿。”
“哎！哎！好！”
“那您歇着！奴婢就在外面候着！有什么事儿您喊一声就成！”
目光撇见孙嬷嬷连声应着，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还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
屋子里终于只剩下姜音一个人。
她走到那张瘸腿的凳子前，忍着脚踝的剧痛，慢慢地坐了下来。
后背的鞭伤碰到硬实的凳面，又是一阵刺痛，整个房间只能听到她自己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好累。
身体累，心更累。
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极其轻微的敲门声。
很轻，带着试探。
姜音没有动。
看着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一个瘦小的身影，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闪了进来，又立刻反手把门关严。
“公主。”
一个带着哭腔无比熟悉的声音响起。
莲青！
那个一直跟着她的忠心耿耿的小宫女！她真么跑来了！
莲青瘦了很多，原本还有些圆润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身上的宫女服也显得空荡荡的，沾满了污渍。她扑到姜音脚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公主！奴婢可算见着您了！奴婢以为您……”
“您受苦了！您身上还有伤。”
就见莲青泣不成声，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眼底满是对自己的心疼和愤怒。
“奴婢都听说了！是皇后！是那个毒妇！还有浣衣局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公主，您等着！奴婢想办法！想办法救您出去！”
姜音看着跪在自己脚边、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的莲青。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发热。
在这冰冷的、吃人的皇宫里，还有一个人，真心实意地为她哭，为她痛。
“莲青……”
“起来。别跪着。”
姜音此时的声音哑得厉害，她伸出手，想摸摸莲青的头，想到自己此时的处境，手伸到一半，又无力地垂了下来。
舅舅死了，如今做什么都是徒劳，还是不要让这个丫头再为自己设险了。
而莲青却没听她的话仍旧固执地跪着，只是紧紧抓住了她冰凉的手。
“公主，您别灰心！总会有办法的！奴婢去找七王爷！七王爷之前不是帮过我们吗？他一定有办法……”
“莲青。”
“舅舅死了。”
姜音打断了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和死寂。
看到莲青的哭声戛然而止，抓着自己的手猛地一紧，眼睛瞬间瞪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什……什么？姜大人他……”
“死了。”
“天牢里，自尽。”
姜音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莲青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以别指望了。”
“没人会来救我们了。”
“你走吧。”
“莲青，你听好。”
“找个机会，想办法离开皇宫。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忘了你的公主，忘了这里的一切。找个地方，好好活下去。”
姜音看着她，眼神空洞，声音平静得可怕。
自己无法离开，但是眼前的这个小丫头还有重获自由的机会。
“不！公主！奴婢不走！奴婢死也不走！”
“奴婢从小就跟在您身边！奴婢哪儿也不去！奴婢就守着您！”
“公主在哪儿，莲青就在哪儿！”
“要死，奴婢也和公主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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