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他心不在焉
虞令仪怔然了一瞬，待眸色恢复清明，又缓缓起身去瞧了眼殿外的风雪。
天色瞧着已至傍晚，虽还是灰云沉沉，但雪好歹是停下来了。
虞令仪回到书案前，伸手轻轻推了推从霜的胳膊。
“从霜，从霜，雪停了！”
“我们该走了。”
从霜迷迷糊糊睁开眼，下意识双手环住胳膊搓了搓又嘟囔了一句，“娘子，这睡着了好冷啊……”
“不对，奴婢怎么睡着了？”
她像是才反应过来豁然站起身，眼神发懵。
虞令仪瞧了瞧自己身上雪白的狐裘，又瞧了眼她，颦眉道：“我身上的狐裘可是你为我披的？”
从霜看着她一个激灵，头摇得浑似拨浪鼓，“不是奴婢，奴婢自己睡着了都觉得有点冷飕飕的，兴许是这殿里的窗牖没有阖紧的缘故……”
醒着时还好，谁知睡过去后总觉得有些四肢发冷，胳膊都还僵着。
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蓦地瞪大了眼，“娘子您是说您方才也睡着了？还有人在您不知晓的情况下给您披了狐裘？”
这殿里方才也只有她们和……
“该不会是霍镇抚做的吧？？”
从霜倏地掩住了唇，一双眼瞪得浑似猫儿眼。
虞令仪只觉心脏都被什么攥紧，下意识张口否认道：“那怎么可能？你方才是将这狐裘放在我身边的吧？”
从霜点了点头。
虞令仪故作轻松地呼出一口气，“那不就得了，兴许是我自己冷了自己拿过来的也不一定，怎可能会是旁人？”
她虽这般对从霜说，心头却还是觉得有几分说不出的怪异。
只是不管是她自己还是旁人，都绝不可能会是霍诀。
他那般的一个人，身上可没有半点像是会怜香惜玉亦或是日行一善的地方。
更何况自己方才在殿里，好似还调戏了他。
虽然她知晓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但难保霍诀不是这么想的。
说起来也是怪她自己，竟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在寺中睡了过去。
从霜一想觉得也有道理。
人睡着了是极有可能会忘记自己做过什么的，再说了，霍镇抚是男子，怎可能会对她家娘子做出这般暧昧的举动？
只能是她想多了。
虞令仪压下心中疑惑，快速道：“外头的雪停了，风似乎也小了不少，我们快趁着这个时间下山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好！”
主仆俩推开殿门往外走了几步，赫然发现青石道上还站着两个人影，见了她当即垂首恭敬地开了口。
“虞娘子，我家大人吩咐属下护送您下山，马车都在外头等着了。”
雪虽停了，山路却还是较以往难行。
虞令仪和从霜对视了一眼，自然知晓这是霍诀提前安排好的。
没想到他人虽然走了，居然还记得这桩事。
虞令仪犹豫了下，问道：“你家大人可是早就下山了？”
那人答：“并未，大人在陪大夫人一同听诵经，还要晚些才会回城中。”
虞令仪浅浅颔首，拢了拢狐裘领口，“那便有劳二位了，咱们走吧。”
霍诀身边人多，还有宣宁公夫人作陪，便是天色晚了也可以明日再回城中，她倒是不需担心他们。
她走了两步，又缓缓回头瞧了一眼。
长明殿的殿门微敞，殿中的八根漆红廊柱和两旁烛架上的熠熠金光相合，发出晕黄的灿光。
而她的耳边，是山顶上声声厚重辽远的钟声。
常言说，有灵验的佛寺使人心性宁静。
她这趟来承香寺原本是临时做的决定，可在这里待上半日之后，竟真的心中宁静了不少。
她记得她上回来这里时，在承香寺寺后的那株大榕树下，淋了许久的雨，也有许多想不明白的事。
短短几月，好似那些困扰她的都已经过去了，也不那么重要了。
那么母亲，女儿下回再来看您。
……
“执安？执安？”
宝相殿里，无量寿佛端居主位，慈眉善目俯瞰众生，耳旁则是悠悠扬扬的梵唱。
在这阵梵唱里，霍诀还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他倏然回神，侧首望着宣宁公夫人道：“母亲？”
宣宁公夫人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你在这时候走神，住持方丈可该不高兴了。”
霍诀回神，微微颔首，继续没什么表情地聆听着所谓的诵经。
梵唱结束，上头的住持方丈又开始讲起了他今日的任务。
讲善恶业障，讲因果轮回，讲清净本心。
讲万物为因缘所聚合，生生灭灭，皆是败坏、虚妄之相。
但其实，霍诀是不怎么信这些的。
他侧首望着自己的母亲，见她侧脸认真，好似被镀了层柔和的金光。
好似只要听一听这住持方丈所说，就当真能被渡得一切苦厄。
他心中知晓，母亲说起来，也是在阿迟死后，才会比往年更加频繁地到这承香寺来的。
往年她只是如盛京里一个普通的夫人一样，逢上浴佛节这类日子才会过来一趟。
可是在阿迟死后，母亲会时不时过来给他做道场，给他抄经书，为他诵经，为他做一切所能做的。
霍诀又想到方才在长明殿里见到的那盏长明灯，心想虞令仪不也是如此么？
逝者如斯，其亲人却需要慰藉。
想到了虞令仪，就不可避免地再次想起了方才在长明殿里最后的一幕。
她们主仆俩说起来也真是有几分心大，他一个男子还在殿中，她们居然就能睡得如此忘乎所以。
倘使不是他，而是旁的什么人呢？
还是说，她又忘却了他的存在？
好在他还是留了人在外头盯着。
他原本的确是在抄经书，可不知为何耳旁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便下意识侧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就瞧见虞令仪伏在书案上阖上了眼，呼吸均匀而恬淡。
漆红的廊柱之下，她睡得兀自酣然，脸侧的肌肤都像是搽了最艳丽的胭脂，淡淡散散的乌发垂在脑后，斜挽着的珍珠发簪莹润生辉。
霍诀的确只瞧了一眼。
就连笔尖是什么时候顿住，又是什么时候在纸上晕染出了一团墨，他都浑然未觉。
只是这一眼，相较于他寻常的一眼，的确是……久了一些。
等到他再次侧过头看过去的时候，就见到虞令仪不知怎么环住了双臂，似是有些发冷。
是了，这样的天气，若就这么在书案前睡过去了总是会有几分阴冷的。
霍诀鬼使神差地站起了身，动作极轻地拿起了她身边的那件狐裘，缓缓罩在了她的身上。
低头弯腰的那一瞬，他好似都能闻到女子身上的淡淡馨香，萦绕着久久不去。
雾紫浅白的衣裙如花绽开在他眼里，那腮凝新荔，眼睫如同沾了露水，便是酣睡也是一种难言的情态。
霍诀那双无比漂亮的桃花目，也有几分乱了分寸。
所以他逃也似的……离开了长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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