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五拍
“江老师，您忘了吗？这里不是‘伟大’！”
赵谦兴奋地向前走了两步，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完全进入了“导演”的角色。
“这里是‘新生’！是‘净化’之后的‘新生’！您是在赋予她新生！而不是简单的伟大！”
他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对这段戏的理解，唾沫横飞。
“您看，您的眼神应该再悲悯一点，您不是在杀她，您是在怜悯她！怜悯她深陷在这个污浊的世界里，所以您才要亲手把她解脱出来！”
赵谦越说越兴奋，他甚至觉得江戈的表演还不够到位。
他几步就走到了江戈的面前，距离近到江戈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混杂着汗水和机油的味道。
他完全背对了被绑在椅子上的苏晚晴， 狂热地眼神都集中在了江戈身上。
“您看，姿态也不对！”
赵谦亲自弯下腰，模仿着电影里“小丑”的姿态，将脸凑到江戈的耳边，用一种自以为是的，充满魅力的声音低语。
“手要这样，轻轻地抬起，像是在触摸一件艺术品，而不是凶器。眼神要穿过她，看到她纯洁的灵魂……”
他沉浸在这种“指导”偶像的巨大快感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他面前的“小丑”，那双疯狂的眼眸，正在一点点变得冰冷，变得深邃，变得……温润如玉。
那是属于《催眠师的审判》中，“高远”教授那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冷静与理智。
他的嘴角，甚至还挂着那抹温和而悲悯的微笑。
他用一种电影中从未有过的，一种全新的，只属于“高远”的，清晰而富有磁性的口吻，在赵谦的耳边，低声说道：
“真正的演员，从不依赖剧本。”
赵谦脸上的兴奋笑容，僵住了。
他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句台词，这部电影里没有！
这个声音，这个语气……不是“小丑”！
与此同时，江戈面对着赵谦，一只手却悄然抬起，对着身后那个因为恐惧而濒临崩溃的芭蕾舞者，做出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手势。
他的手指，在空中轻轻地，富有节奏地弹动了四下，然后，第五下，食指和中指并拢，果断地向下一挥。
这是他之前在警局研究苏晚晴的卷宗时，无意中发现的一个细节。
作为顶尖的芭蕾舞演员，苏晚晴在一篇采访中提过，她们舞团内部，为了舞台调度的精准，使用一种源自西方古典宫廷舞的特殊手语进行计拍和提示。
它代表的意思是——
“第五拍，起跳。”
赵谦还未从江戈突变的语气中反应过来。
而他身后的苏晚晴，却敏锐地注意到了江戈那个隐蔽而果决的手势。
那不是一个随意的动作。
那是刻在她肌肉记忆里的，属于芭蕾舞者的指令。
强力，突然，爆发性的起跳动作。
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长年累月的严苛训练，让她的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那是一种求生的本能。
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但她紧咬着牙关，将所有的颤抖都强行压制下去。
她能感觉到自己腿部的肌肉正在悄然绷紧，从脚踝到大腿，每一束纤维都开始积蓄力量，像一根被缓缓拉满的弓弦。
被绑在身后的双手，手指蜷曲，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剧烈的疼痛让她保持着清醒。
她在等待。
等待那个决定生死的行动指令。
整个幽灵站台的气氛，因为这短暂的宁静，绷紧到了一个更加残酷的程度。
惨白的电石灯光下，三个人形成了一个诡异的三角。
狂热的信徒，冷静的猎人，以及……等待信号的舞者。
江戈依旧维持着那副温和而悲悯的表情，他看着眼前一脸错愕的赵谦，继续用那种属于心理学教授“高远”的，带着催眠般力量的语气，缓缓开口。
“你不是想成为主角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钻入赵谦的耳朵，温柔地剖解着他脆弱的神经。
“但你连最基本的专注都做不到。”
江戈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赵谦那双因为困惑而微微闪烁的眼睛上。
“你的眼神，还在看观众……”
他顿了顿，给了赵谦一个让他感到羞愧的微笑。
“你没有完全沉浸在你的角色里，你还在意周围那些不重要的杂音，在意那些根本看不懂你艺术的凡人。”
“你，不够纯粹。”
这几个字，轻飘飘的，却比任何重锤都更具威力。
它们狠狠刺中了赵谦内心最深处，那个最自卑、敏感的痛点。
纯粹。
这是他毕生追求的，属于“小丑”的艺术境界。
他可以接受自己被警察包围，可以接受自己最终会死在这里，但他无法接受，自己的“艺术”，被他奉为神明的偶像，评价为“不纯粹”。
这是一种比死亡更彻底的否定。
是一种信仰的崩塌。
“不……”
赵谦的嘴唇开始哆嗦，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
“我……我是纯粹的！”
江戈没有给他继续辩解的机会，他用一种更加悲悯，甚至带着一丝失望的语调，继续他的“审判”。
“纯粹的艺术家，他的世界里只有他的作品。他不会需要炸弹来增加戏剧性，他本身就是戏剧。他不会需要人质来作为要挟，因为他的表演，本身就是最大的要挟。”
“赵谦，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你只是一个害怕失败，所以给自己留了无数后路的可怜虫。”
“你不是‘小丑’，你只是一个拙劣的模仿者。”
“不！”
赵谦终于被彻底激怒了。
那份被他用狂热和崇拜层层包裹的自卑，在这一刻被江戈无情地撕开，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羞辱感和被否定的愤怒，如同火山爆发一般，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不再是那个虔诚的信徒，他变回了那个在现实中处处受辱，急于证明自己的可怜人。
“我就是主角！”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这句话，唾沫星子喷溅出来。
他的精神，出现了无法控制的剧烈波动。
而就在他嘶吼出声，整个身心都投入到这场辩白中的那个瞬间——
他那只紧紧握着引爆器开关的手，因为情绪的剧烈起伏，神经和肌肉出现了刹那的松懈。
那只是零点几秒的松懈。
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但江戈，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那双属于“高远”的，温和而深邃的眼眸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就是现在！
没有语言。
没有指令。
江戈的意志，通过眼神，化作一道无声的命令，跨越了三米的距离，传递给了那个一直等待着的芭蕾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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