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想了解的冲动

这三个字听起来清清冷冷，和她刚才在台上那种沉稳又锋利的劲儿不太一样。

许淮屿抬眼又看了看台上。她已经微微鞠躬，从容地收拾着讲稿，准备下台。脸上没什么太多的表情，好像刚刚那个刁难人的问题并不算什么。

台下的人群开始有些骚动，为下一场演讲做准备。

“千鸟资本……”许淮屿低声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规模很小？”

向衡赶紧又翻了翻手册后面的赞助商列表和简介，摇了摇头：“非常小，新成立没多久，估计就几个人的团队。这次论坛门槛放得低，他们可能是来碰碰运气，找找机会的。”

许淮屿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小公司，有才华的年轻人，这组合在投资圈太常见了。能出头的是极少数，大多数最终都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他收回目光，在原述的催促下，走进了主会场。

原述那天讲的是君诚科技在人工智能领域的布局和投资逻辑，内容扎实，气场十足，加上君诚科技的金字招牌，台下反响热烈。许淮屿坐在第一排，听得专注，原述结束演讲后，倒是没像刚刚的女生那样碰到棘手的问题，观众的提问不痛不痒，凭心而论，原述的回答倒是没有刚才她的解释那么精彩。

论坛结束后没几天，原述就皱着眉头来找他。

“又碰上了。”原述把一份项目计划书扔在许淮屿桌上，语气有点烦，又带着点说不清的佩服，“这个千鸟资本，有些实力。”

许淮屿拿起计划书翻看。是一个关于智能传感系统的早期项目，技术很新，应用前景不错，但风险也高。

计划书做得极其漂亮，逻辑清晰，市场分析透彻，风险把控点抓得极准，连潜在的技术替代路径都做了推演。

落款是千鸟资本。

“这方案，”许淮屿快速浏览着，手指在几处关键假设上点了点，“很大胆，但不是空中楼阁。谁做的？”

“还能有谁？”原述瘫在对面的椅子上，“就论坛上那个，叫姜什么的姑娘。他们公司就她一个能打的吧？每次都是她带队。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三次！三个不同的项目，全撞上！”

许淮屿抬眼：“结果？”

“还能是什么结果？”原述摊手，“方案是好，但我们君诚科技能给资源、给渠道、给得起钱，稳操胜券。他们千鸟要钱没钱，要背景没背景，光靠一份漂亮的PPT，怎么跟咱们抢？创业者也不傻。”

许淮屿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敲着那份计划书。

他能想象出对方一次次精心准备，一次次看到希望，又一次次被君诚庞大的体量和资金优势碾压过去的场面。

这种感觉，可不怎么好受。

“下次他们再报哪个项目，提前跟我说一声。”许淮屿合上计划书，推回给原述。

原述愣了一下，有点意外：“怎么？许总，这种小虾米也值得你亲自关注？咱们碾压他们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看看。”许淮屿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他们的分析角度有点意思。”

原述狐疑地看了他两眼，没看出什么名堂，只好点点头：“行吧，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下一次项目竞标会，许淮屿真的抽空去了。他没进主会议室，就在旁边的观察室里，透过单向玻璃看着。

项目是个硬骨头，技术门槛高，市场验证周期长，但一旦做成，回报惊人。君诚和千鸟又是仅有的两家坚持到最后答辩环节的投资方。

原述代表君诚先讲。他准备充分，数据详实，给出的投资方案阔气又稳妥，几乎无可挑剔。台下那几个略显紧张的创业者眼睛明显亮了好几次。

然后是千鸟资本。还是姜亦澄主讲。

她今天穿了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头发利落地束在脑后，露出清晰的下颌线和白皙的脖颈。

脸上看不出连续被截胡多次的挫败感，眼神依旧清亮专注。

她一开口，许淮屿就微微挑了下眉。

她的方案，和之前计划书里的又不一样了。

显然是针对君诚科技的优势做了大幅调整。避开了正面资金对抗，转而强调极致的灵活性和深度孵化服务，甚至提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与创业者深度绑定的风险共担模式。她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逻辑链严密得可怕，对技术细节的理解深度甚至超过了台上的某些技术人员。

观察室里很安静，只有她通过麦克风传来的声音，平稳，有力。

连许淮屿身边的项目总监都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许总，这位主讲的女生……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了。”

许淮屿没回应，只是看着。

答辩结束，双方离场等待结果。毫无悬念，君诚科技再次胜出。观察室里的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恭喜原述。许淮屿却没动，他的目光还落在外面的大会议厅。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原述正被兴奋的创业者围着说话。

姜亦澄和她的一位同事还站在靠门的位置。她没有立刻离开，也没有看获胜方那边，只是微微垂着眼，看着手里那份被否决的计划书封面，怔怔地站了那么几秒钟。

午后的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斜射进来，在她身上拉出一道细长安静的影子，显得有点单薄。

就那么一瞬间，许淮屿清晰地捕捉到了她脸上闪过的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疲惫和失落。但那情绪消失得极快，快得像他的错觉。

然后，她身边那个看起来更年轻、脸上全是不服气的女生忍不住了，扯了扯她的胳膊，声音不大，但带着明显的愤懑：“堂姐！凭什么啊！我们的方案明明更好！更懂他们！就因为他们钱多吗？太不公平了！”

姜亦澄立刻抬起了头，侧过脸看向那个女生。

刚才那点恍惚和疲惫瞬间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她伸手拍了拍那姜亦澜的手臂，“傻不傻。资本市场上，钱多本身就是最大的公平。”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不远处被簇拥着的原述那边，眼神里没有嫉妒，只有一种冷静的审视，“输了就是输了，别找借口。我们的方案肯定还有不足的地方，回去再磨。”

她收起计划书，揽住姜亦澜的肩膀，轻轻往外带：“走了，复盘一下。下次赢回来。”

她的背影挺得笔直，纤纤瘦瘦的，却看不出一丝柔弱。

观察室的隔音很好，许淮屿听不见她们具体说了什么。但他看到了她瞬间的情绪转换，看到了她拍旁边女生手臂时那种带着担当的安抚，看到了她离开时那个毫不拖泥带水的背影。

会议室里的人已经走光了，只剩下窗格里不断拉长的阳光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博弈味道。

许淮屿还站在原地。

他心里某个地方，很轻微地动了一下。

冷静，且坚韧。

这种特质，在他见过的无数聪明人、优秀者身上，太罕见了。

原述推门进来，脸上带着胜利者惯有的、略带轻松的笑意：“许总，还看什么呢？结束了。走吧，对方想请我们吃个便饭，聊聊细节。”

许淮屿收回目光，转过身，“嗯。”他应了一声，迈步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他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你认识刚才千鸟那位主讲吗？”

原述正低头看手机，闻言头也没抬，随口回道：“你说姜亦澄？毕竟是对手，知道她的名字，不过私底下没接触过。怎么，许总真看上人家能力了？想挖墙脚？估计难，那姑娘看着挺倔，自己搞的那个小摊子，赔本赚吆喝也不容易。”

许淮屿没接话。

直到坐进车里，他才对向衡吩咐了一句：“回去把千鸟资本，还有那个姜亦澄，之前所有能查到的公开项目资料，找给我。”

向衡从后视镜里看了老板一眼，立刻点头：“好的，许总。”

车窗外，城市的流光飞速掠过。

许淮屿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他第一次，对一个人，有了想了解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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