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寒潭碎影
楚璃的靴底碾过青石板上的薄霜,发出细碎的声响。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正一点点漫过镇口那座歪斜的石牌坊,将“望川”二字晕染得只剩轮廓。她拢了拢衣襟,檐角滴落的冰水顺着发梢滑进领口,激起一阵寒颤,却不及心口那点凉意的半分。
三天前在云州城外收到的那封密信,此刻正贴着她的内衬发烫。信纸是寻常的桑皮纸,字迹却用了西域特有的“化水墨”,若非她早年在师父的藏书阁里见过记载,此刻怕是只能对着一摊水渍蹙眉。信上只有七个字:“寒潭有影,非故人”。
望川镇是个被遗忘在群山褶皱里的地方。据说百年前曾是南北商道上的重镇,后来河道改道,商队绝迹,便只剩下满街爬着青苔的老房子,和一群守着祖宅不肯走的老人。楚璃找了家还亮着灯的客栈,木门“吱呀”一声推开时,满屋子的烟味混着酒气扑面而来。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掌柜趴在柜台上,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他的手指关节粗大,指腹却异常光滑,像是常年握着什么圆润的东西。
“住店,一间上房。”楚璃将一块碎银拍在柜面,“再麻烦掌柜的,打听个地方。”
掌柜的目光在她腰间那枚半露的玉佩上顿了顿——那是块月牙形的羊脂玉,边缘处有道极细的裂痕,是去年在漠北与玄铁卫交手时留下的。他收回视线,慢悠悠地擦着酒杯:“姑娘想问什么?”
“寒潭。”
“哐当”一声,酒杯掉在地上,碎成几瓣。掌柜的脸色瞬间白了,像是被这两个字烫到一般:“姑娘……问那地方做什么?”
楚璃指尖在袖中蜷了蜷。她注意到掌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瞟向客栈后院的方向,那里隐约能看到一片黑黢黢的竹林。“我找人。”她不动声色地补充,“听说有人在寒潭边见过一位穿青衫的老先生。”
这是她临时编的话。密信没说要找什么,只给了地点,可掌柜的反应,分明藏着比寒潭本身更深的忌讳。
掌柜的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话来。旁边一桌喝酒的老汉忽然开口:“后生,那寒潭去不得。二十年前,镇上张大户家的小儿子掉进去,捞上来时……浑身的皮都没了。”
“不止。”另一个声音接道,“十年前,有伙路过的镖师想去取水,结果在潭边看到个穿白衣服的女人,脸是青的,盯着他们笑。第二天,镖师们全死在客栈里,眼睛瞪得溜圆,像是看到了什么吓破胆的东西。”
楚璃默不作声地听着。这些传闻听起来荒诞不经,却隐隐指向一点——寒潭并非普通的水潭,那里或许藏着某种诡秘的存在,或是被人刻意掩盖的秘密。她谢过众人,提着包袱上了楼。房间临街,窗纸糊得不严实,能听见楼下渐歇的酒话,和远处竹林里偶尔传来的飒飒声。
子夜时分,楚璃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月光透过云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客栈里的人都已睡熟,只有墙角的蟋蟀还在断断续续地叫着。她避开巡逻的更夫,顺着白天记下的路线往后山走。
山路比想象中难走,布满了碎石和枯枝。越靠近传闻中的寒潭,空气就越发阴冷,连月光都像是被冻住了,落在身上没有半分暖意。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忽然出现一片洼地,雾气弥漫中,隐约能看到一汪水潭的轮廓。
那就是寒潭。
楚璃放缓脚步,抽出腰间的软剑。剑身映着月光,泛出冷冽的光。她警惕地环顾四周,潭边静得出奇,连虫鸣都消失了,只有风吹过水面的呜咽声,像是有人在低声啜泣。
潭水是墨黑色的,深不见底,水面上漂浮着一层薄薄的冰碴,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楚璃蹲下身,刚想伸手探探水温,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潭水中映出的影子——那不是她的。
水面上,除了她的轮廓,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衫,背对着她,身形清瘦,头发用一根木簪束着。楚璃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这个背影……像极了她那位失踪三年的师父,沈砚秋。
“师父?”她试探着唤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潭边显得格外突兀。
青衫人没有回头。
楚璃握紧软剑,一步步走近。水面上的影子也随着她的移动而靠近,她甚至能看到那人袖口绣着的半朵墨兰——那是沈砚秋独有的绣法,当年她还跟着学过,却总也绣不好那兰草的风骨。
“是您吗?”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三年来压在心底的思念与疑虑,在此刻翻涌上来。如果师父还活着,他这三年去了哪里?为何会出现在这荒僻的寒潭边?
就在她离潭边只剩三步远时,青衫人忽然动了。他缓缓地转过身来。
楚璃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那人的脸,确实是沈砚秋的模样,眉眼温和,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熟悉的笑意。可那双眼睛……那是一双空洞的、没有丝毫神采的眼睛,瞳孔像是被墨填满了,连一点光都映不进去。更诡异的是,他的脖颈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外翻着,边缘泛着青黑色,像是刚被人割开不久。
“师父……”楚璃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软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青衫人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笑着,一步步朝她走来。他的脚踩在水面上,竟没有沉下去,像是走在平地上一般。潭水顺着他的衣摆流淌下来,滴落在地,发出“嗒、嗒”的声响,每一声都像是敲在楚璃的心上。
就在这时,楚璃忽然注意到,青衫人的身后,潭水中泛起一阵涟漪,又一个影子缓缓浮了上来。那个影子穿着玄色劲装,身形挺拔,腰间挂着一枚她再熟悉不过的银质令牌——那是玄铁卫的指挥使令牌,属于那个三年前亲手将她打入天牢、却又在她越狱时暗中放行的男人,谢临渊。
这个影子同样背对着她,可楚璃却清晰地看到,他的右手握着一把沾血的匕首,刀尖正抵在前方青衫人的后心。
潭水越来越浑浊,更多的影子从水底浮起,他们有的穿着官服,有的穿着布衣,脸上都带着同样空洞的表情,一步步朝岸边走来。楚璃的后背抵上了一棵老树干,退无可退。
她忽然想起密信上的话:“寒潭有影,非故人”。
这些影子,究竟是什么?
就在第一个影子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楚璃看到它的手腕上,有一道极细的、暗红色的印记,像极了某种符咒的烙印。而那印记的形状,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一阵剧烈的心悸袭来,楚璃猛地抬头,却见那青衫人已经走到她面前,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嘴角的笑意越发诡异。他缓缓抬起手,指向她的胸口,那里,正贴着那封用化水墨写就的密信。
“它……在找你……”一个嘶哑的、仿佛从地底传来的声音,从青衫人的喉咙里滚出。
楚璃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终于想起那印记在哪里见过了——那是三年前,她在天牢的石壁上,看到的被人用指甲刻下的、无数个重复的符号。
而那些符号的下方,刻着一行血字:
“影从寒潭生,魂随故人归”。
潭水在此时剧烈地翻涌起来,黑色的浪涛拍打着岸边,无数只苍白的手从水中伸出,朝着楚璃抓来。她下意识地弯腰去捡地上的软剑,指尖却只触到一片冰凉的潭水——不知何时,寒潭的水已经漫到了她的脚边。
青衫人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冰一样融化在水中。最后,只剩下那双空洞的眼睛,在黑色的浪涛中,死死地盯着她。
“找到你了……”
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又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楚璃猛地拔剑出鞘,剑光划破夜色,却只斩到一片虚无。当她再次睁开眼时,潭边恢复了寂静,所有的影子都消失了,只有那汪黑色的潭水,平静得像一面镜子。
可她的脚踝上,却多了一道暗红色的印记,形状与那些影子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楚璃低头看着那道印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寒潭的影子不是结束,而是开始。那个“它”,究竟是谁?三年前的天牢,三年来的失踪,寒潭的秘密,还有这突然出现的印记……所有的线索,都像散落的珠子,隐约指向一个她不敢深思的方向。
夜风再次吹过竹林,发出飒飒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暗处低笑。楚璃握紧软剑,转身望向望川镇的方向,那里,灯火早已熄灭,只有无尽的黑暗,在等待着她。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的瞬间,寒潭的水面上,缓缓浮现出一张纸条,上面用化水墨写着一行新的字,很快便融化在水中,不留痕迹:
“第七个,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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