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睁眼到天明

靳辉家分来的，是间破旧的土坯房。窗户早没了遮挡，风直往里灌，房顶还塌了块，漏着天。靳辉正带着两个儿子收拾，旁边还站着个几岁的小女娃，怯生生地看着。

“爹，这屋子……能住人吗？”大儿子瞅着四处漏风的墙，皱着眉问。

靳辉抹了把汗：“拾掇拾掇就能住。”

“可爹，”大儿子又道，“家里连口锅都没有，咱们拿啥做饭啊？”

“等会儿我去村长家借点银子，先把家什添置上。”靳辉叹了口气。

小儿子靳天明仰着脸：“爹，咱为啥不去燕国找亲阿爷、亲阿奶啊？”

靳辉摇了摇头，眼里泛起苦涩：“去哪找？你阿爷走得急，话都没说全就没了……”

他停下了手里的活，开始回想：“咋没想过找？小时候跑了好几回，都被抓回来，还挨了顿打，再大些，心里就只剩恨了——为啥亲爹娘要把我送人？后来成了家，有了老婆孩子，恨是淡了，也想明白了些，可哪还有银子和精力去找？媳妇生丫头时伤了身子，养母不肯给银子治，就这么……拖没了。”

这便是他无力的人生。靳辉望着土墙，恍惚想起小时候——家里能吃上肉，还有点心吃。可来了这儿，就只剩干不完的活、挨不完的打骂了。

“辉叔，有人找你！”

靳辉的思绪被这声喊打断，忙应着：“来了，来了。”他掀开门帘出了屋，就见门口站着个小姑娘，旁边是位老太太。

靳辉没说话，就那么望着时老太。她穿的衣裳算不上多华丽，可料子一看就是好料子。时老太也定定地看着他，人瘦瘦的，脸色蜡黄，瞧着竟比时老大还要显老，心里头一阵发酸。

好半天，靳辉才哑着嗓子开口：“婶子，您找我有啥事儿？”

时老太猛地往前一步，一把抱住他，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嘴里不住地喊：“我的老三！娘可算找到你了！”

靳辉原本想推开的手，不知怎的就变成了紧紧抓住，声音发颤：“娘？您是……我娘？”

“老三，我的老三啊……”时老太抱着他，一遍遍地念叨。

时雯这时候上前，轻轻把时老太拉开：“阿奶，别总哭呀，找到三叔是大喜事呢。”她把帕子递给时老太擦泪，又转向靳辉，恭恭敬敬地叫了声：“三叔好。”

靳辉点点头，问：“好，你是……谁家的闺女？”

“我是时山家的，您二哥家的。”时雯指了指旁边的时义，“那个是我三哥，时义。”

时义也走上前，叫了声：“三叔。”

靳辉望着这两个后生，个头高大，身板结实，丫头清秀，再瞅瞅自家那两个瘦得跟柴火棍似的儿子，心里头五味杂陈。

他这才把愣在一旁的三个孩子招呼过来：“娘，这是我家老大，叫天亮；这是老二，叫天明；那是小的，小丫。”

三个孩子怯生生地凑过来，小声叫了句：“阿奶。”

时老太伸出手，摸摸老大的头，拍拍老二的肩，又把瘦小得像豆芽菜似的小丫抱进怀里，眼圈又红了：“我的小乖孙，可叫你们受苦了……阿奶该早点来的……”说着，眼泪又要往下掉。

时雯赶忙把小丫接过来，笑着说：“小丫，来，让大姐抱抱，咱们去那边玩，让阿奶和你爹好好聊聊，大姐给你拿点心吃。”

时雯拆开两包点心，又拿出块新手帕给小丫擦了擦手，递过一块：“小丫，尝尝这个，好吃不？”

小丫是头回吃点心，嘴里塞得满满的，光顾着点头，连话都顾不上说。旁边两个小子看着妹妹吃，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却红着脸不好意思上前。时雯听见动静，笑着朝他俩招手：“过来，一起吃。”

两人这才怯生生地拿起点心，小口吃了起来。

这边时老太拉着靳辉说了好半天话，心里的郁气散了不少。她打量着这四处漏风的破屋子，一挥手：“走，咱先去镇上找个客栈，其他事回头再说。”

一家人坐上马车往最近的镇子去。车里的小丫眼睛瞪得溜圆，好奇地瞅瞅爹，看看阿奶，又望望身边的漂亮姐姐，小脑袋里满是问号。没等她想明白，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镇上。

时义直接去客栈定了房间，又叫了满满一桌好菜。靳辉见侄子这么阔气，还想劝着简单吃点，却被时老太打断：“该吃就吃！你瞅瞅孩子们都瘦成啥样了？”

靳辉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低着头，眼眶红红的，默默吃完了这顿饭。

三个孩子哪吃过这么丰盛的席面，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小脸上满是满足，但是时老太没让他们多吃，怕娃们会肚子不舒服。”

吃完饭，天还没黑透。时老太瞧着先前买的那些东西，在眼下这光景里竟没一样能派上用场，便干脆拉着众人又去了布庄。

“老板，给这几个娃每人扯三身成衣，再配几双合脚的鞋子。”她嗓门亮堂，透着一股不容分说的劲儿。

孩子们听着，偷偷拽着衣角，藏不住心里的欢喜。

“娘，买一身够穿就行。”靳辉在一旁劝道。

“不行，就得三身。”时老太语气笃定，“天这么热，得换着穿才舒坦。”

回了客栈，时老太叫人烧了热水，亲自给小丫洗了个热乎乎的澡，时雯在旁边打下手。这小姑娘身上的泥都快可以当“村长”了，瞧着像是攒了一年似的，愣是让小二换了一次水，才把她洗得干干净净。

换上新衣服，小丫虽说瘦了些，眉眼却生得周正。她怯生生地望着时老太，小声问：“阿奶，您是亲的吗？”

“嗯，你是我亲亲的小孙女。”时老太摸了摸她的头。

“那你们会走吗？”

这话把时老太问住了，一时不知该怎么答。

时雯见时老太迟疑，连忙接话：“我们会走啊，但走也会带上小丫呀。”

小丫听了，立刻高兴得蹦跳起来：“太棒啦！太棒啦！”

靳辉洗完澡躺到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心里头跟揣了团乱麻似的。

他娘这次来，看着是真心疼他，可终究是要走的。可走的时候，会带上他吗？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又想起家里的哥哥弟弟，这么多年没见，他们还记不记得有他这么个兄弟？就算记得，又愿不愿意认他这个在外头受了这么多年苦的人？真回去了，嫂子们会不会有意见？

这一夜，他脑子里全是这些事儿，睁眼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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